世子稳重点 第182章

作者:贼眉鼠眼

  二人相视一笑,真正的朋友之间肉麻的话不必多说,一个眼神便已肝胆相照。

  …………

  黄履等三人的密谋仍在酝酿之中。

  三人自己也很清楚,如果联名上疏,分量会有多重。

  所以,他们要扳倒的人不止是苏轼,还有一大批旧党官员。

  朝廷新政推行并不顺利,数十年来,几番更易法度,从新法到旧法,又换回新法,朝令夕改的恶果已经呈现出来。

  那就是朝廷的威望渐失,章惇继承王安石的遗志推行新法,到了地方上有些推不下去,被地方乡绅宗族甚至官员阳奉阴违,新政的效果并不理想。

  这种情况下,章惇愈发心急,亟待加快节奏清除朝中旧党官员,使之政令通畅无阻。

  而参劾苏轼,便是由点及面,扳倒一大批旧党官员的良机。

  章惇在解决与苏轼的私人恩怨的同时,还打算上升到朝堂势力的高度,以苏轼为导火索,清除掉一批旧党。

  夜里,赵孝骞已睡下,最近被苏轼满大街拽着跑,实在有些累了,这几日家里的三个婆娘都没精力喂饱,天黑就睡下了。

  半夜子时,一阵小心翼翼却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赵孝骞。

  睁开迷迷糊糊的双眼,旁边的狄莹也醒了,赵孝骞眉头一掀便要发怒,门外的丫鬟却颤声禀报,苏轼苏学士深夜来访,坚持一定要叫醒赵孝骞。

  夫妻俩被吵醒,心里都窝着火儿,赵孝骞反应过来后,心中却陡然一沉。

  大半夜的,苏轼突然来访,定有重要的事,莫非黄履等人已经发动了?

  急忙穿戴好衣裳,赵孝骞匆忙出了院子。

  王府前庭内,苏轼站在院子里仰头赏月,身形有些踉跄。

  见赵孝骞神情凝重快步走来,苏轼转身哈哈大笑。

  “老夫就知道,子安亦未寝……”

  赵孝骞和旁边的王府管家下人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。

  “子瞻先生这是……?”赵孝骞试探着问道。

  苏轼一把拽住赵孝骞的胳膊就往外走,道:“州桥夜市,有一家做鹿肉的特别好吃,子安与我同往!”

  赵孝骞惊愕道:“子瞻先生深夜来此,就为了这个?”

  苏轼一脸无辜:“天下美食不可辜负,子安与老夫是忘年挚友,当然要与尔同享。”

  赵孝骞:“…………”

  当年击中张怀民的子弹,如今再次正中赵孝骞的眉心。

  大半夜的跑来叫醒他,就为了出去吃宵夜,你咋还不食物中毒呢?

  旁边的王府管家和下人们也是目瞪口呆。

  苏轼的名气他们也是如雷贯耳,然而实在没想到这位文坛领袖居然是个疯批,大半夜跑来叫醒世子,同时也惊动了王府的下人们,大家都以为发生了大事,结果……

  你多冒昧啊!

  管家和下人们纷纷望向赵孝骞,眼神热烈且期待。

  世子的脾气向来不算好,正常情况下,这个时候世子应该抄起离他最近的冷兵器,然后狠狠打断苏轼的狗腿……

  管你什么大文豪,什么领袖,吵醒世子就是罪大恶极。

  于是,王府前庭内,赵孝骞与苏轼沉默对视,旁边的下人们眼神充满了鼓励。

  打死他,快特么打死他!

  良久,赵孝骞突然叹了口气,无奈地道:“是的,子安亦未寝,就等你来叫我出门吃……嗯,吃啥来着?”

  苏轼顿时精神一振:“州桥的一家鹿肉。”

  “对,吃州桥那家特么的鹿肉!”赵孝骞咬牙道。

  苏轼哈哈一笑,不客气地勾住赵孝骞的肩膀:“老夫没看错人,子安果然是老夫的忘年知己!”

  赵孝骞如同行尸走肉般跟着苏轼往外走,眼神麻木像条死鱼。

  我也没看错你,你果然是个疯批。

  出了王府大门,赵孝骞吸了吸鼻子,苏轼身上有一股浓浓的酒味,显然是刚喝了酒过来的。

  这特么就更冒昧了,明日苏轼酒醒后若是断了片儿,恐怕都不记得半夜叫醒他这件事,赵孝骞的睡眠和人情都落了空。

  想到这里,赵孝骞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子瞻先生,你还认识我是谁么?”

  苏轼瞥了他一眼:“子安说什么胡话?莫非你醉了?”

  赵孝骞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,随即问道:“州桥那家吃鹿肉的店在何处?我让下人准备马车……”

  苏轼身形一晃,打了个酒嗝儿,愕然道:“什……什么鹿肉?哪里来的鹿肉?老夫有点困,想睡了……”

  赵孝骞:“…………”

  我特么!

  什么偶像,什么大文豪,惯你臭毛病!

  赵孝骞气坏了,当即便蹲下身,狠狠一记扫堂腿,苏轼哎呀一声,轰然倒地,脸趴在地上哀哀呻吟。

  解气了,赵孝骞起身,一脸关切地上前扶起苏轼。

  “子瞻先生怎么了?怎就如此不小心呢……”

  苏轼被摔得七荤八素,踉跄着起身,努力睁开醺然的双眼,指着赵孝骞道:“刚才难道不是你……”

  “我什么我,我什么都没干,就见子瞻先生不小心自己绊倒了。”

  见赵孝骞一脸正色且不容置疑,苏轼也迷糊了:“是……是吗?”

  “当然是,子瞻先生看着我的眼睛……我拿我亲爹二十年单身发誓,刚才就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倒的。”

第297章 人生如梦

  酒品好的话,逗一逗喝醉的人还是很有意思的。

  苏轼的酒品显然不错,喝多了不喊不叫,不打人不骂人,就是有点亢奋有点癫。

  从地上起身,苏轼揉着发痛的膝盖,狐疑地看了看王府门前平坦的地面。

  “子瞻先生不是困了吗?愚弟给你安排屋子睡下……”赵孝骞柔声道。

  苏轼一怔,愕然道:“如此良宵月夜,谁说我困了?”

  赵孝骞亦愕然:“你刚才不是说……”

  “说什么说!走,随我去……嗯?老夫打算作甚来着?”苏轼瞪着眼睛看着夜空的满月,眼神无比清澈。

  赵孝骞叹了口气,提醒道:“鹿肉?”

  苏轼一拍大腿:“……大半夜吃鹿肉,你疯了吗?”

  赵孝骞:“…………”

  也就偶像光环救了他吧,不然以赵孝骞的脾气,这会儿苏轼该挂在王府门外,被鞭子抽得吱哇乱叫。

  “不睡又不吃鹿肉,你想干啥?”赵孝骞无奈地问道。

  苏轼拽住他的胳膊便走:“良夜,圆月,夏风,知己……当然与君痛饮尔,不然岂不是辜负这夜色,大罪也。”

  扶着苏轼上了马车,陈守与一众禁军跟随护卫,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州桥。

  汴京的夜市文化也算大宋的一大特色,真有开到天亮的店铺,尤其是州桥附近,更是处处灯火通明。

  此时已是子夜,大街上仍然人潮涌动,无数百姓甚至官员都坐在店铺里吃宵夜,旁边的汴河中央,几艘画舫上歌舞不休,依稀可见画舫上的富家公子和权贵们正与歌舞妓们寻欢作乐。

  赵孝骞木然地看着身边的繁华景象,暗暗叹气。

  这群人明天都不上班的吗?现在已是子时后,凌晨一点多了,居然还玩得如此嗨皮。

  苏轼下了马车,左右打量一番,突然指着汴河中间的画舫,道:“租一艘画舫,老夫与子安游河饮酒,如何?”

  “不如何!”赵孝骞果断拒绝。

  这货现在已是七八分醉意,若是坐在船上,很难保证他会干出什么事来。

  若是学李白醉后捞水中的月亮,赵孝骞就是第一责任人,而且对华夏历史犯了罪。

  随便找了路边一间烧烤店,赵孝骞搀扶着苏轼坐了下来,二人点了一条烤羊腿,还有一坛米酒。

  醉后的苏轼对吃仍然无比挑剔,尝了一口烤羊腿,顿时皱起了眉。

  赵孝骞急忙道:“明日我亲自给子瞻先生烤羊腿,今晚且将就吧。”

  “老夫给你个面子。”

  “……谢谢啊。”

  赵孝骞刚端杯准备敬酒,苏轼却突然将面前的羊腿抓起来,另一只手拎起酒坛便往外走。

  “良宵难得,你我竟坐在店内饮酒,简直大煞风景!”

  赵孝骞急忙跟了上去,只见苏轼拎着酒和肉,走到汴河边的一棵杨柳树下,随地盘腿一坐。

  二人正面着静静流淌的汴河,听着河边草丛里的虫鸣,皎洁的月色投射在大地上,衬映出两道孤独的身影。

  此时此景,果真多了几分诗情画意。

  “来,子安,与老夫痛饮!”苏轼哈哈笑道。

  拎起酒坛大灌一口,又将酒坛递给赵孝骞。

  赵孝骞难得不嫌弃人,接过酒坛也灌了一口。

  “好酒!”赵孝骞脱口赞道。

  如此豪迈且有诗意的地方,就算酒再差,按规矩也要赞一声好酒的。

  “一点也不好,这酒带了酸味,定是掌柜的往里掺了水,”苏轼幽幽地道:“我顶你个肺,呢个奸商……”

  “子安勿怪,老夫贬谪岭南惠州多年,当地口音已难改了。”

  赵孝骞:“…………”

  今晚无语好几次了,大哥你要不要这么反差?

  你是诗人耶,而且是豪放派诗人,这个时候不吟诵几句经典词作,让今晚的饮酒成为一段千古佳话,反而嫌弃酒里掺了水……

  “子瞻先生今晚心情不佳?”赵孝骞问道。

  早在王府门口他就看出来了,苏轼今夜疯疯癫癫的举动,说是醉酒也罢,说是心情不好的宣泄也罢,这也是赵孝骞能忍他到现在的原因,换了别人在他面前疯疯癫癫,下场都不敢想。

  苏轼扭头看着他,咧嘴一笑:“子安看出来了?”

  赵孝骞叹道:“子瞻先生一肚子的不合时宜,你这样的人,心情一辈子都很难好起来。”

  苏轼大笑:“果然是知己,交到你这位忘年朋友,老夫之幸也!”

  随即苏轼突然道:“子安,老夫死期是否至矣?”

  赵孝骞大吃一惊:“子瞻先生何出此言?”

  苏轼自嘲地一笑:“朝廷召老夫回京,这些日子老夫呼朋唤友,与旧党官员频频饮宴聚会,席间痛骂当政,针砭时弊,章惇焉能容我?”

  “子瞻先生既然知道,为何还……”

  “为何还要与旧党官员来往,为何还要痛骂当政?”苏轼笑了,随即苦涩一叹,眼神里已失去了光芒:“因为老夫累了。”

  “熙宁四年,老夫上疏谏议新法弊病,王安石愤而指斥,老夫自请出京,直至今日,已有二十余年矣。”

  “这二十余年里,老夫不断被贬谪,后来身陷乌台诗案,元祐元年,朝廷重新起复司马光,废新而复旧,老夫被召还回京,任中书舍人,知制诰。”

  “老夫天真地以为朝廷废除了新法,天下终于安定,然而再看看旧党所为,为了打击新党不择手段,官员更是贪腐成风,鱼肉百姓,新党旧党,却如一丘之貉,朝堂仍旧乌烟瘴气。”

  “老夫愤而上疏,遂被旧党打压,呵!新党容不下我,旧党也容不下我,我这一生确是不合时宜,于是只能再次请调出京,接下来便是无休无止的被贬谪,地方越贬越偏远,日子越过越清贫……”

  苏轼眼中已含泪,叹道:“老夫只想有个稳定清平的朝局,安安静静当官,为官家为天下苍生做点实事,为何竟被天下所不容,我究竟做错了什么?”

  “这次被召回京,不出意外,朝廷仍会将我贬谪到更偏远的地方。子安,老夫实在已累极了,我今年已六十许,花甲之年,时日无多,这次再被贬,无非是个客死他乡的下场。”

  “既如此,不如自寻死路,求个轰轰烈烈的死法吧,此生被功名所误,若死于功名之下,不亦快哉!”

  赵孝骞终于理解了苏轼的做法。

  最近苏轼的高调饮宴聚会,其实是他主动自求死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