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子稳重点 第183章

作者:贼眉鼠眼

  他对朝廷已彻底心灰意冷,这些年不断被贬谪,被排挤打压,当年的热血与理想,已在他的灵魂中死去,剩下这具残躯,早死晚死有何区别?

  与其如秋叶般静美地死去,不如像扑火的飞蛾一样,死前留给世人一个闪亮的瞬间。

  赵孝骞理解苏轼,将心比心,如果他是苏轼,恐怕也会选择这样的结局。

  苏轼没有醉,他只是心死了。

  半生风光,半生艰困,一个明明才华横溢,胸怀大志的人,一身才学未能报国惠民,却身陷内斗与排挤,一辈子像野狗一样被人赶来赶去。

  心高气傲如苏轼者,已强忍了半生,接下来的余生,他已无法再忍了。

  拎起酒坛,苏轼摇晃着站起身,看着面前汴河上倒映的明月,苏轼忽然大声吟诵。

  “故国神游,多情应笑我,早生华发。”

  “人生如梦,一尊还酹江月,哈哈!”

  吟毕,苏轼仰头狂饮,眼泪顺着腮边流下。

第298章 苏轼之罪

  苏轼是文豪,是诗人,是华夏数千年历史里为数不多的能让后人敬仰崇拜的人。

  他只是不会做官而已。

  反对新党,指斥旧党,看不得纷乱,见不得疾苦,六十岁的年纪,心思却干净纯洁得像个孩子。

  这样的人,终不被世情所容。

  浑浊的世界里,清澈本身就是一种罪过。

  但凡他稍微懂一点官场世故,就不会反对新党的同时,又得罪了旧党。

  这种事只有心思纯净的人才干得出来,而且无怨无悔。

  赵孝骞坐在汴河边,安静地看着苏轼痛饮,然后哈哈狂笑,狂笑之后身躯渐渐佝偻下去,随即掩面痛哭,哭声越来越大,引得四周的路人纷纷侧目而视,对状若疯癫的苏轼指指点点,窃窃议论。

  赵孝骞皱了皱眉,朝身后不远处护侍的陈守挥手示意。

  陈守会意,领着禁卫将周围的围观人群赶开。

  苏轼又哭又笑,许久之后,情绪终于宣泄,坐在汴河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发呆。

  苏轼在看风景,赵孝骞在看他。

  昨日魏节禀报,朝中已有人密谋参劾苏轼,若罪名成立,苏轼的结局可就不止是被贬谪那么简单,兴许会罢官,下狱,流放。

  本来与章惇有过协议,彼此井水不犯河水,赵孝骞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出手救苏轼。

  毕竟章惇是宰相,赵孝骞不得不承认,这老匹夫确实不好惹。

  此时此刻,看着泪流不止的苏轼,赵孝骞暗叹了口气,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
  我特么上辈子一定是朗读背诵全文时蒙混摸鱼,这辈子才遭了报应,不得不出手救全文的作者……

  出来混,迟早要还的。

  跨越时空,相隔两世也躲不了。

  章相公啊,对不起了,我这是为了挽救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
  这么牛逼的文豪诗人,如果死得太早了,后世的小朋友们如何愉快地朗读并背诵全文?

  “子瞻先生刚才说过,不可辜负良宵,此时竟对月痛哭,而忘了痛饮抒怀,岂不食言?”赵孝骞拎着酒坛朝苏轼示意。

  苏轼一怔,终于洒脱一笑:“没错,岂可辜负良宵,做那儿女惺惺之态?老夫越活越回去了,子安,且与我痛饮!”

  二人各自猛灌了一口酒,看着夜空的明月,同时开怀大笑。

  “今宵酒醒何处,杨柳岸,晓风残月……”赵孝骞眯眼喃喃诵道。

  “子安喜欢柳三变的词?”

  “算不得喜欢,相比婉约,我更喜豪放,子瞻先生的词我就很喜欢,里面的人情豁达,潇洒不羁,还有思国忧民,都令我受益良多。”

  苏轼却黯然道:“不过是书生意气,天真呓语罢了,一生所才徒留在纸张上,却未曾为社稷子民做过半点实事,纵是才华冠世又有何用?”

  “像子安这般少年英雄,直如冠军侯再世,率轻骑长驱直入,十九岁的年纪破敌都城,扬威域外,逼令敌国俯首称臣,签盟约得六城之地,长我华夏威风,这才是老夫梦寐以求的功业啊!”

  赵孝骞笑了笑,道:“若有别的官职,可令子瞻先生一展所才,又不卷入新旧党争,子瞻先生可愿任之?”

  苏轼一愣:“什么官职?”

  赵孝骞摇摇头,却避而不答,只是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:“子瞻先生,你的才华比你想象的更重要,它不仅是在大宋的历史上重要,整个华夏数千年春秋,你都是最璀璨的一个。”

  “所以,请你务必提振精神,重生意气,切勿自弃,而令华夏历史抱憾,令后人扼腕。”

  …………

  参劾苏轼的奏疏,虽迟但到。

  第二天的朝会上,群臣终于发动了。

  御史中丞黄履在朝会上出班,参劾宁远军节度副使苏轼勾结朋党,私聚谤君。

  不仅参劾苏轼,黄履甚至列出了一长串名单,全都是近期与苏轼饮宴的宾客人员,人数不下百人,其中绝大多数皆是旧党官员,也有一些无官无职的文人名士。

  这道奏疏的落款署名不仅仅是黄履,还有侍御史来之邵,中书舍人林希,以及刑部侍郎邢恕等。

  这不是黄履的单人参劾,而是群臣的联名上疏。

  朝会被这道奏疏震惊了,就连赵煦也被惊得半晌没回过神。

  对苏轼的名声,作为官家的赵煦自然也是闻名已久,天子也是精读诗书的文人,只要是文人就不可能没读过苏轼的诗文。

  抛开新党旧党的身份不提,赵煦对苏轼的才华还是非常喜爱的,宫中休闲饮酒之时,他也常令宫人吟唱苏词,歌舞娱之。

  今日黄履等人突然上疏参劾苏轼,着实令赵煦吃惊不已。

  勾结朋党,私聚谤君。

  这罪名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如果造出了舆论,苏轼的下场可就不妙了。

  当初的乌台诗案,苏轼就因为谤君议政,而被参劾得差点掉了脑袋,若不是当年神宗先帝爱惜人才,又忌惮苏轼在文坛的地位,恐怕苏轼早已重新投胎,算算年纪,今年正好准备参加乡试了。

  今日朝会,诸臣对苏轼群起而攻之,显然是要将苏轼置之于死地,当年乌台诗案,苏轼谤君,神宗放水,有了这个前科,今日苏轼又谤君,再放水可就说不过去了。

  所以,若是罪名坐实,苏轼最轻也是罢官下狱,重则流放甚至斩首也不奇怪。

  看着手上的参劾奏疏,赵煦一言不发,心中颇为沉重。

  如此才华横溢的一代文豪,赵煦确实不舍得治他的罪。

  哪怕苏轼是旧党阵营,但……他的文章诗词真的是世间一绝,这样的人若因这点罪名而处死,赵煦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。

  有时候才华这东西,是真的能当护身符的。

  面对诸多新党官员的参劾,赵煦很想告诉大家,苏轼谤君不算事儿,朕可以原谅他……当事人都不计较了,你们就不要上蹿下跳了。

  然而没用,他们参劾的罪名与赵煦的态度无关,“谤君”是罪名,是犯了王法,犯法就要究罪,这是规矩。

  朝会的节奏乱了套,新党的骤然发动,许多不知情的官员们顿时呆怔住了。

  参劾苏轼这位文坛领袖,大宋无数文人的精神支柱和偶像图腾,新党这群货怎么敢的啊。

  于是旧党官员们纷纷站出来,义愤填膺地痛骂新党构陷忠臣。

  新党官员自然不甘示弱,也站出来辩驳指斥。

  新旧两党为了苏轼,在朝会上互相对骂起来。

  赵煦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,眼神迅速朝章惇的脸庞上一扫而过,见章惇面无表情,对朝会上的互相对骂浑若不觉,赵煦的眉头皱了皱。

  两党激烈争辩,参劾苏轼的事自然越搅越浑。

  最后赵煦发声,此事暂时搁置,群臣这才住嘴,互相瞪视着回到朝班之中。

  但所有人都很清楚,这件事不可能搁置。

  既然已联名上疏,事情就没完。

  …………

  与此同时,皇城司官署内。

  赵孝骞一身官服,静静地坐在官署正堂,面前站着魏节,赵信等属下。

  一直阖目养神的赵孝骞沉默许久,终于睁开眼。

  “魏节,赵信。”赵孝骞道。

  “下官在。”二人躬身。

  “皇城司遣人,查御史中丞黄履,侍御史来之邵,中书舍人林希,查此三人之不法,查实后尽快上报。”

第299章 高抬贵手

  当官的没有干净的,不否认世上真有清官,但真的是凤毛麟角。

  事实上,绝大多数官员都有污点,要么贪腐,要么渎职,甚至还有害命的。

  仅就贪腐这一条,九成以上的官员都脱不了干系,区别只在大贪还是小贪。

  朝廷的司法机构算是严谨,那么多贪官他们难道不知情?

  当然知情,不过在稳定朝局的前提下,有些事可以睁只眼闭只眼,除非因为别的事,上面决定动一动,才会下死手查你,而“贪腐”,便是最容易下手的理由。

  所以赵孝骞根本不管对方官职多高,一道命令下给皇城司,皇城司立马雷厉风行查缉黄履三人的不法事。

  对皇城司来说,办这件事实在太容易了。别的不提,黄履三人当官以来手上干干净净,没碰过一文赃银?

  基本不大可能。

  查人容易,难的是下定决心查他们。

  昨夜赵孝骞与苏轼一顿夜酒后,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
  是的,他要保苏轼,无论用任何手段,都要保下这个人。

  为了保苏轼,赵孝骞都顾不上再次得罪章惇了。

  今日朝会上的消息,赵孝骞已听说了。黄履三人联合群臣上疏参劾苏轼,声势十分浩大。

  若要保下苏轼,赵孝骞必须先从黄履三人下手,先把领头的三人打掉,其余的朝臣们就不敢吱声了。

  总不能跟在三个罪犯后面瞎吆喝吧,要不要脸了。

  皇城司官署侦骑四出,赵孝骞则整了整衣冠,出了官署的大门。

  此时刚过午时,作为一把手,午时下班难道不是很合理吗?

  上了门外的马车,赵孝骞正要回王府,神情犹豫了一下后,随即吩咐去延福宫门外。

  马车很快来到宫门外,静静地停在空旷的广场边,赵孝骞没下马车,只是坐在马车里安静地等着。

  许久之后,宫门打开,无数朝臣走出宫门,像一群刚下工的打螺丝工人,忙着奔向食堂。

  人群为首者,理所当然的是章惇。

  章惇步履缓慢,身后跟着数百朝臣,但没人敢超越他,心里再急着下班,也不会犯这种官场大忌。

  直到出了宫门,群臣分别与章惇招呼告辞,这才作鸟兽散。

  告别群臣后,章惇脸上的假笑也随之沉敛下来,转身正要上自家马车,却见不远处一辆眼熟的马车车帘掀开,露出赵孝骞那张笑吟吟的脸庞。

  章惇一怔,眼中露出深思之色。

  而赵孝骞,则跳下马车,朝章惇先行了一礼。

  “章相公操持朝政辛苦。”

  章惇笑了笑,道:“郡公今日有暇,莫非要进宫面君?此时刚散朝,官家想必正要用膳,郡公加快脚程,兴许还能蹭官家一顿御宴。”

  赵孝骞睁大了眼:“我没听错吧?章相公居然开起了玩笑?天塌了……”

  章惇大笑道:“郡公这话说的,老夫又不是天生的棺材板,怎就开不得玩笑了?”

  自从与赵孝骞达成互不招惹的协议后,章惇与赵孝骞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,大约是章惇慢慢熟悉了赵孝骞的性格,知道他不是争权夺利的人,于是看赵孝骞也愈发顺眼起来。

  赵孝骞却笑嘻嘻地道:“章相公误会了,今日我是特意在此等候您,不打算进宫面君。”

  章惇颇为意外地哦一声,一双看似浑浊的眼睛不停地打量他。

  “郡公有事不妨直言。”章惇客气地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