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山 第166章

作者:会说话的肘子

  张拙哈哈一笑:“陈大人误会我了啊,误会,都是误会!”

  此时,王贵见自己逃过一劫,微微松了口气:杖责也是有技巧的,那些小厮想必不会下手太狠,不然自己有老爷乳母这层关系,早晚翻身收拾他们。

  王贵想至此处,又在地上磕了三个头,磕得咚咚响声泪俱下:“小人愧对老爷,这便自己下去领罚了。”

  然而话音刚落,却听后方脚步声响起。

  只见陈问宗手中拎着哨棒赶来,他来到陈礼钦面前作揖行礼:“父亲,此间又出了何事?”

  陈礼钦随口解释:“这王贵迷了心窍,将你弟弟安排在这杂院中,还故意不遣下人为他收拾院子,如今已查明真相,正要杖责二十。”

  陈问宗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王贵,目光冷了几分:“我来。”

  王贵身子一软。

  ……

  ……

  傍晚,日落。

  王贵被杖责二十后,奄奄一息的被小厮抬往住处。

  陈问宗打完二十杖,他许久未曾锻炼的胳膊,肿胀酸疼起来。

  打到第十一杖的时候,陈问宗累得有些脱力,歇了一阵子才继续打。这二十杖打完,王贵背上、屁股上已是皮开肉绽。

  他这两个月来,已是第二次因陈迹受罚,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,以前随意拿捏的庶子,如今却怎么也拿捏不住。

  今日之事,到底是巧合,还是那庶子在精心算计?一定是算计,绝不会有这么多巧合!

  小厮们抬着他穿过院子,推开了住处的木门。

  有小厮低声道:“干爹,不是我们不想帮您,实在是大公子下手太狠,我们拦不住啊。”

  王贵面色狰狞道:“闭嘴!别以为老子不知道,你们都想看老子笑话!”

  小厮撇撇嘴不再言语,大家齐心协力将管家趴着放在床上。

  正当他们要转身离去时,却见管家突然弹起身子呼喊起来:“呸呸呸,我枕头上是什么东西?”

  小厮们定睛一看,只见管家脸上糊了一脸、一嘴的黑乎乎的粪便,恶臭难闻。

  王贵发了疯似的扯着嗓子,歇斯底里:“谁干的,这是你们谁干的?”

第200章 迁升

  陈府,铭泉苑。

  与杂物堆满的听泉苑不同,此处干净素雅。

  院中种着腊梅,正是开出粉色花朵的时节,梅树下还有一方清澈见底的鱼池,红白相间的锦鲤不动时,宛如漂浮在空中。

  地上是崭新的青砖,屋顶是崭新的瓦片,屋内是崭新的桌椅,还有木匠刚刚打好的拔步床。

  陈迹打量着院子,脸上却并无喜色,这里并不是他的家,他只是这里的客人罢了。

  此时,一名小厮跟在他身后,亦步亦趋。

  陈迹回身打量他:“跟着我做什么?”

  小厮赶忙抱拳答复:“老爷安排小人过来伺候三公子……本是要安排丫鬟的,但今日太晚已寻不到牙人了。明日老爷会遣人去西市找牙人来,领着在奴籍的丫鬟过来给您挑选。”

  陈迹随口说道:“铭泉苑不需要谁来伺候,丫鬟也不必买。出去吧,我要与张大人说话。”

  小厮为难道:“老爷说了,实在不行,便将您原先的丫鬟还调拨给您……”

  陈迹挥挥手:“出去吧,我也不为难你,你将我原话学给陈大人即可。”

  小厮听见“陈大人”三字,眼皮跳了跳,拱手告退。

  陈迹不需要人伺候,一方面是他能照顾好自己,没有被人伺候的习惯;另一方面则是他刚回陈家,只怕这宅邸中有人熟悉他曾经的生活习惯,瞧出端倪来。

  至于他曾经的丫鬟,那便更不能留在身边了。

  待小厮走后,张拙背负着双手在院中啧啧称奇:“陈礼钦没将陈府以前的丫鬟安排给你,是担心梁氏再往你院里安排她的人,偷偷摸摸给你穿小鞋、通风报信。这位陈大人啊,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,什么都知道。”

  张夏嘀咕道:“陈家人向来如此,亦或者说东林党人向来如此,嘴上一套,心里一套,揣着明白装糊涂。”

  张拙打量着铭泉苑:“梁氏对她娘家弟弟真好啊,这院子翻修时花费的心思,够重新盖一间院子了。难怪她不想让你住这里,现在怕是心疼的要死。”

  他回身去看陈迹,却见陈迹弯腰深深一揖,诚恳道:“多谢张大人出手相助。”

  张拙快走两步将他扶起:“你这是做什么?先前刘家兵祸时,还是你挺身而出救我张家于水火,帮你这点小事算什么。而且今日闲来无事,来陈府当真比听戏还精彩呢。”

  张铮乐呵呵笑道:“听戏哪有演戏过瘾?”

  说罢,他也学陈迹模样,深深一揖:“先前没机会,今日当面道谢。若以后能高居庙堂,定有厚报。”

  张拙骂骂咧咧道:“就你那蠢样,读书都读不明白,还学人家戏文里的话?你高居庙堂个屁!”

  张铮委屈道:“是您不让我参加科举的啊。陈问孝都能高中亚元,我为何不能?您让二爷爷帮帮忙嘛,我也想当官。”

  张拙气笑了:“朝堂里的腥风血雨,可比江湖上的刀光剑影还危险,不让你这蠢货当官是为你好。”

  张铮也不生气,还是乐呵呵的:“不当官就不当官呗,咱张家聪明才智,您占七分,妹妹占四分,我蠢点就蠢点吧。”

  张拙哭笑不得:“你会不会算数?这加起来是十一分了,拢共十分,这多的一分从何而来?”

  张铮愣了一下:“啊,是吗?那算我欠您一分。”

  张拙叹了口气:“……你倒是还挺大度。”

  陈迹在一旁正色解释道:“张大人,我这一谢不为今日之事,而是为张家掩护世子等人离开宁朝之事。如今这世道,张家愿赌上性命帮我,我一定铭记于心。”

  张拙叹息一声:“我素来仰慕靖王为人,帮世子也不全是为了你。不仅仅是我,如今朝中也有非议。”

  陈迹问道:“什么非议?”

  张拙捋了捋胡子:“刘家谋逆一案证据确凿,可靖王谋逆一案空悬,并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。阉党如今还在四处追索云妃踪迹,这云妃一日没找到,靖王的罪名便一日钉不上。朝中文臣皆认为此事乃阉党构陷,正有御史打算上奏,请陛下重查此案,还靖王一个清白。”

  陈迹沉默不语,如今或许只有他知道云妃身在何处。

  许久后,他轻声问道:“王爷在狱中的血书,不能证明他谋反吗?”

  张拙摇摇头:“至今我等还不知道那封血书上写了什么,据说是要调千岁军劫狱。可即便是要劫狱,大家也只觉得王爷是在自救而已,罪不至死,也绝不是谋逆。”

  张拙转头看他:“你回到陈家,是想借陈家的权势救出郡主?”

  陈迹没有回答。

  张拙拍了拍他肩膀:“只怕你想得有些简单了。想要救郡主,便要先为靖王平反,这样郡主才能脱罪。可陈家上上下下皆是擅长明哲保身的高手,他们不会为靖王奔走的。”

  陈迹开口说道:“多谢张大人关心,我自有我的办法。”

  张拙见他不想多言,也不再多问,转而恳切道:“方才我拉你去张府,虽有做戏的成分,却也是真心实意。不如你入我张家做我义子,或是……往后你的事便是我的事。待我入阁成了阁臣,事情总有转机之日。”

  陈迹好奇道:“如何转机?”

  张拙看了看左右:“想杀王爷的是陛下,可陛下总有仙逝的那一天,那时便是转机。”

  陈迹一怔,此话如惊雷般在耳边响起。

  当今圣上自称万寿帝君,潜心修道延寿,求的便是永寿无疆,张拙此话已是谋逆之言。

  陈迹眼神晦暗不明:“张大人怎敢与我说这些话?我只当今日什么都没听见。”

  张拙笑了笑看向夜空:“你啊,小小年纪,心事太重。陛下难不成真能修成神仙?帝王将相若连生死都看不破,又如何把持这偌大江山?懦夫罢了。”

  陈迹眼皮微跳:“张大人如何看待生死?”

  张拙洒脱笑道:“懦夫一辈子要死好几次,每遇到挫折退缩时,他便像死掉一次,每放弃理想一次,也像是死掉一次。而我等大丈夫,一生只死一次,比他们可强多了。”

  陈迹看着张拙的模样,竟也突然心生豪迈之感。

  此时,却听门外脚步声传来。

  陈礼钦大步流星走来,身后跟着的小厮怀里还抱着木头托盘,托盘中是甜瓜与小黄瓜。

  张拙眼睛一亮,赞叹到:“还是你陈府会享受啊,冬日里竟能搞来这种稀罕物件,而且还舍得拿来招待我们,不错不错!”

  陈礼钦不冷不淡的回应道:“张大人似乎还是第一次夸卑职呢。”

  张拙伸手去拿小黄瓜:“该夸!该夸!”

  陈礼钦却将他的手挡开:“张大人夸早了,这可不是给你的,是给陈迹的。”

  宁朝冬日里种植瓜果蔬菜不易,寻常人家到了第一场雪后,能见到的蔬菜便只有萝卜与白菜,水果千金难求。

  京中设有汤泉司,此司专管京郊温泉所在,并在温泉周围的高温窑洞里种植甜瓜与黄瓜、韭黄,俗称‘洞子货’。

  ‘洞子黄瓜’极小,不足两寸,一根却能卖出上千文。京中官贵若是招待客人时拿出甜瓜、黄瓜,那便是天大的面子。

  张拙眼睛转了转:“你这黄瓜从何而来?陈家生活如此奢侈吗。”

  陈礼钦随口道:“洛城龙门山上有温泉眼,我早早便让人买下一处温泉,在那里种植瓜果。”

  说罢,他将托盘放在院中石桌上,尽可能温和道:“陈迹你多吃些,不够吃的话,我再命人去龙门山上取了新鲜的来。”

  陈迹也不推辞,拱手道谢:“多谢陈大人了。”

  陈礼钦一时语塞。

  一旁张拙乐呵呵笑道:“陈迹啊,陈大人为了你也算是煞费苦心,但陈大人可能只是一时心怀愧疚,过几天便原形毕露喽。”

  陈礼钦眉头一挑:“张大人莫要再离间我与陈迹的感情了,他终究是我陈家的人,不是你张家的人。”

  正当此时,门外有小厮跑进来,高声雀跃道:“恭喜老爷,贺喜老爷!京城来人了,带来了您的迁升文书!”

  陈礼钦豁然转身:“当真?”

  “小人哪敢拿这种事骗您?”小厮跑进院子见到张拙,赶忙行礼:“张大人也在呢,您的迁升文书也到了,正往您府上去!”

  洛城知府与同知,要一同离任了。

第201章 吏部侍郎

  陈府门前,陈礼钦抚平衣服褶皱,躬身听旨。

  “豫州洛城同知陈礼钦,任上持廉秉公,正己率下,体念民情,加意抚恤,使人乐于趍事,国课不亏……”

  “敕,豫州洛城同知陈礼钦,迁任詹士府少詹士,入东宫官署。”

  陈府宅邸门前,京城来的官员风尘仆仆。

  待他宣读完文书,客客气气的将龙纹黄纸文书递到陈礼钦手中,笑意盈盈拱手:“恭喜陈大人,三年前京中一别,我便知道咱们还有相见的机会,却没想到这么快。往后等陈大人回了京,还望多多提携。”

  陈礼钦脸上风吹日晒的褶皱舒展开来,从京城来洛城三年,虽早知自己迟早会回去,但真的等来这一天时,还是心中放下一块巨石。

  只是他心中尚有疑虑,先前家中为他走动的官职,并不是少詹士,而是礼部郎中。

  跟随太子虽好,可如今京城局势波谲云诡,插手夺嫡之事并非他所愿。他是个按部就班、做好分内之事的吏员,却不是一个擅长随机应变的‘能吏’,跟在太子身边,恐怕力有不逮。

  家中怎会为他谋了这份差事?

  未等他多想,陈府门前石阶上,张拙‘嚯’了一声,语气夸张道:“正四品的少詹士,陈家好大的手笔,这怕不是陈阁老亲自去御前为你求来的官职?往后我可得对陈大人尊重一些,官大一级压死人嘞。”

  洛城知府正五品,洛城同知从五品,詹士府少詹士正四品,陈礼钦从此以后,官职要比张拙还高两级了。

  陈礼钦瞥了张拙一眼:“张大人的迁升文书也到了,何必来取笑下官?”

  他接过文书,再三确认后松了口气,赶忙对官员说道:“李大人客气,往后还需您多多关照才是。王贵,领李大人去……”

  陈礼钦几乎是下意识喊出了王贵的名字,可喊出来之后,他才想起王贵刚被杖责二十,正卧床不起。

  用顺手的工具一时间找不到了,总会有些不适应。

  陈礼钦思忖片刻,对一小厮交代道:“请李大人去润泉苑住下,好生伺候。”

  说罢,他转头看向李大人:“李大人车马劳顿,请先前往住处歇息,陈家自有重谢。”

  李大人笑得合不拢嘴,有陈礼钦这句话,他这数百里地的‘外差’便没白跑。

  此时,另一名官员被张家小厮领着来了陈府门前,那官员见面便高声报喜:“恭喜张大人,贺喜张大人!”

  然而未等他说完,张拙却上前一把攥住官员的手腕:“我且问你,王道圣的迁升文书来了没有?他丁忧已经结束,陛下可有任免?”

  官员怔了一下,嗫喏道:“没……没有,卑职二人只带了您和陈大人的。”

  张拙皱起眉头:“胡说,他的文书明明已经拟好了的,只差内阁朱批!”

  官员赶忙卑微道:“张大人,下官位卑言轻,离京时没听人说起王大人的起复之事。”

  “真没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