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山 第164章

作者:会说话的肘子

  他低声对陈问宗、陈问孝、梁氏等人吩咐道:“我与皎兔和云羊大人商谈要事,尔等退下吧。”

  “慢着!”云羊笑意盈盈:“陈大人,咱们要谈的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,大家可以留下来听一听。”

  陈礼钦面色一沉。

  云羊饶有兴致道:“陈大人不赏杯茶喝吗?”

  梁氏赶忙起身往外走去,抬手招呼丫鬟:“给客人沏茶。”

  云羊满意的点点头,他环视一周,发现只有一把空椅子了,便转头直勾勾的盯着陈问孝。

  直到陈问孝起身让开,他这才道了声谢,笑着招呼皎兔:“皎兔,来坐啊。”

  云羊目光扫过陈迹时并未停留,陈迹也不曾看他们,只是看着后堂内的房梁,不言不语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  云羊余光又瞥他一眼,转头好奇问起陈礼钦:“陈大人,方才陈府在商议什么大事呢,可否说来听听?”

  陈问宗冷声道:“哪有客人到主人家打听家事的道理?若是你司礼监要刁难我们,大可以直接挑明来意,不必在此装腔作势。”

  云羊挑挑眉头:“咦,问问都不行吗难道陈府有何见不得人的秘密?我密谍司代天巡狩,为陛下分忧,满朝文武家事即国事,我们有何问不得?”

  陈问宗怒道:“你……”

  梁氏担忧儿子触怒阉党,慌忙将陈问宗拉至一旁。

  她笑着向云羊解释道:“两位大人,我等方才商议的乃是家事。我陈府三子年幼时顽劣,曾染上赌博陋习。如今他忽得一笔钱财,我这个做母亲的担忧他重蹈覆辙,便想让他将这笔钱寄存陈府公中,免得他再挥霍无度。”

  皎兔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:“你这陈府三子,是不是叫陈问孝啊?”

  梁氏一怔:“这位大人弄错了,我这陈府三子名叫陈迹,喏,就是门口站着的那个。”

  皎兔疑惑的看了云羊一眼:“名字不对吧?”

  云羊也疑惑起来:“名字确实不对!”

  陈礼钦见两人这般模样,突然糊涂了:“两位在说什么?”

  云羊笑着站起身来,将手中信封递了出去:“陈大人且先看看这信封里的东西吧。”

  陈礼钦伸手去接,触碰到信封之时,却见云羊又将信封抽了回去。

  云羊看向梁氏,玩笑道:“夫人,府中可有安宫牛黄丸?得给陈大人备着,以免他看完信里的东西气厥过去。”

  陈礼钦恼怒的冷哼一声:“云羊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,倒也不必如此戏谑本官!”

  他从云羊手中抽走信封,将纸张抖开一看,眉头顿时舒展。

  不是他给冯先生写下的讨贼檄文!

  不是就好!

  只是,当他再往下看去,面色再次凝重起来。

  陈礼钦一边看纸张,一边将目光扫向一旁的陈问孝。

  看着看着,他忽然对陈问孝咆哮起来:“看你干的好事!”

  梁氏一头雾水:“老爷这是怎么了,无缘无故对问孝发什么脾气?”

  陈礼钦将纸张甩到梁氏怀里:“你自己看,这就是你天天宠他的结果!”

  陈问孝原本还不明所以,听到此处,终于想起自己曾给密谍司写过什么,顿时面色煞白!

  他下意识看了陈迹一眼,又转头看向陈礼钦:“父亲,我当时是被逼着写下来的,我没有做过那些事!”

  “哦?”皎兔玩味道:“陈家公子的意思是,我密谍司曾刑讯逼供过你?敢问你当时身上有没有落下什么伤势?”

  陈问孝嗫喏道:“没……没有。”

  皎兔轻咦一声:“那便奇怪了,身上无伤,我们是如何逼你写下这供状的?你可不要诬陷我们哦,不然的话,我们只能把你重新抓走核实一下了。”

  陈礼钦对陈问孝怒目相视:“不要再狡辩了!”

  直到看见这封供状,他才突然明白,原来陈迹身上这些年的劣迹,都是陈问孝泼的污水。

  陈迹有没有解释过?自然是有的,只是那时候陈迹喊冤,他压根就不相信。

  而现在,陈问孝在供状上坦陈一切,已然真相大白。

  陈礼钦脸上青一阵、红一阵,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  陈问宗看看父亲,又看看母亲,突然疑惑起来:“问孝写了什么供状?”

  说着,他凑过去要看。

  却见梁氏快速将供状折起,若无其事道:“这里没你的事,问宗、陈迹,你们先退下吧。”

  “等等,陈迹?”皎兔站起身来疑惑道:“先前夫人说,陈府三子名为陈迹,这供状上可写了的,陈问孝将赌债全都栽赃到了陈迹头上……喂,小子,你是不是叫陈迹?”

  陈迹一怔:“是我。”

  皎兔啧啧两声:“帮自己哥哥背这么大一口黑锅,好倒霉哦。早先我们也听说陈府有个不孝庶子滥赌成性,却没想到是被栽赃的。”

  陈迹豁然转头看向梁氏,片刻后又看向陈礼钦,难以置信道:“陈大人,皎兔大人所言为真?”

  陈礼钦听到这声陈大人,心中又刺痛一下:“是……”

  梁氏慌忙拉住他的胳膊:“老爷,这是陈府丑事,万不可再外传了。”

  陈礼钦一甩袖子,将梁氏甩至一旁,怒问:“你还要偏袒陈问孝到什么时候,人家都已经拿着供状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了,你还以为此事能遮掩过去?”

  云羊笑眯眯的做起了和事老:“陈大人不要误会,我们本是在撤离洛城之前清理文书,无意间翻到了这封供状。陈大人爱民如子,来洛城之后事事亲力亲为,将这洛城打理得井井有条,让我等好生钦佩。翻到这封供状时,我二人便觉得不该留下这东西,特意送来归还,绝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,毕竟,我密谍司也不管这种事。”

  陈礼钦默然不语。

  他总觉得今日之事有些古怪,云羊与皎兔仿佛专程来为陈迹出头似的,偏偏是这件事,偏偏是这个时间。

  密谍司十二生肖是何等心狠手辣的人物,他再清楚不过,对方说因为钦佩他所以将供状送还,他一个字都不会信。

  可问题就在这里,内相麾下十二生肖是何等人物,又怎会专程来为陈迹出头呢?

  陈礼钦越想越糊涂。

  此时,云羊拱拱手:“既然供状已经送到了,我二人便不再打扰,告辞。”

  说罢,他忽然迈步上前,贴身在陈礼钦耳侧,用极小声说道:“陈大人,您还记得自己在靖王府曾写过什么吗?”

  陈礼钦面色骤变!

  原来对方真的知道此事,讨贼檄文也确确实实落到了密谍司手中,对方此行送供状是假,实则是为了上门敲打他。

  陈礼钦紧张得指甲抠进了手心:“你们到底想干什么?”

  云羊实则也不知道陈礼钦到底写过什么,只是陈迹让他们这么说的。他也没想到,陈礼钦听闻此言,竟有如此大的反应。

  但戏还要演下去。

  云羊似笑非笑道:“陈大人,我们想干什么,暂时还没想好,等我们想好了会来告诉您的。皎兔,我们走。”

  他转身离去。

  皎兔笑嘻嘻经过门口陈迹身边时,她背对着其他人细若蚊声问道:“陈大人,我的表现怎么样?若是满意可要奖励的哟。”

  未等陈迹有何反应,皎兔便已轻笑着走远了。

  文运堂之中,一片死寂,只余下陈礼钦粗重的呼吸声。

  片刻后,陈礼钦怒道:“王贵!将陈问孝拉下去打二十大板,打完将他拖进祠堂里跪着,跪个一天一夜再说!”

  梁氏闻言,慌忙拉住陈礼钦的胳膊:“老爷,他明日还要与问宗一起去参加诗会呢,打下二十大板,他还怎么去?”

  陈礼钦气得胡须颤抖起来,冷笑三声:“都什么时候了,还想去参加诗会?他也配!王贵,还愣着做什么,快将陈问孝给我拖走!”

  梁氏泫然欲泣:“老爷,不可啊,他马上就要赴京科举了,万一打坏了怎么办?”

  陈礼钦怒不可遏:“科举?我这就给京城去一封书信,请学政大人上奏本剥了他的举人功名!”

  梁氏惊骇莫名:“怎能如此,老爷,怎能如此断送了他的大好前途啊?”

  她止住了啜泣,转身面朝陈迹,作势便要跪下身子:“陈迹,原谅你兄长吧,他只是一时糊涂啊!”

  陈迹挑挑眉头,闪身到一旁去。

  宁朝以孝道治天下,若让梁氏给自己跪下,往后自己的名声也要坏了,这陈家是绝对待不下去的。

  好在,陈问宗在一旁及时搀住自己母亲,怒道:“母亲这是做什么,问孝做错了事,自该受罚的!”

  陈问孝瞪大了眼睛:“哥?!”

  陈迹抬头看向陈礼钦,拱手问道:“陈大人,如何责罚陈问孝乃是陈府家事,由您决断。我只是想问一下,如今真相大白,我那笔银子还用不用交?”

  陈礼钦沉默许久,颓唐道:“不用了。”

  陈迹拱手作揖:“那我便回去休息了,告退。”

第198章 好人

  寒风萧索。

  陈迹跨出文运堂的门槛,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。

  他拿着这封供状已经很久了,原本就是打算在合适的时机给陈问孝致命一击。

  如今经历过许多事情,当陈迹再回头看陈问孝时,只觉得,对方不过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麻烦,就像是路上的小石子,路过时踢开可以,不踢开也可以。

  但陈迹记仇。

  文运堂外,陈问孝被小厮按在长条凳上,小厮们手持哨棒却迟迟不敢下手,偷偷看梁氏的脸色。

  陈礼钦站在台阶上,语气森严道:“打啊,怎么不打?”

  陈礼钦顺着两人目光瞥向梁氏,而后自己冲上前来抢过哨棒,狠狠打在陈问孝的屁股上:“何为‘仁’?”

  陈问孝只顾疼痛哀嚎,哪里答得了问题。又或许,即便没挨哨棒,他也是答不上来的。

  一旁,陈问宗低声道:“子曰,山性仁,仁长万物。朴实宽厚,待人诚恳,乐于助人,此为仁。”

  陈礼钦再一棒子打下去:“何为‘义’?”

  陈问孝嚎啕大哭着:“义……对上忠义,对下仁义!”

  陈问宗在一旁说道:“子曰,君子喻于义,小人喻于利,不义而富且贵,于我如浮云。义乃良心,乃道德。”

  陈礼钦再一棒子下去:“何为‘礼’?”

  这位洛城同知平日在河堤上巡视,若是来了汛情,自己也会扛着泥土麻包顶上。人晒得黝黑,手上力气极大。

  陈问孝被这三棍子打得快要闭过气去,哪还顾得上回答:“娘,娘救我……”

  却听陈问宗低声帮他回答了问题:“父慈而子孝,兄友则弟恭,君仁则臣义。夫妇有别,长幼有序,朋友有信,伦常即为礼。”

  陈礼钦听到“父慈而子孝”时神情一怔,继而狠狠一棒子打下去,剩下的话也不再问了。

  陈问孝趴在长凳上高声哀嚎:“父亲,此事有蹊跷啊!陈迹这才刚回来,云羊与皎兔就登门来了,定是他与这两人串通好了的。”

  梁氏豁然看向陈礼钦,她也是这么想的!

  然而在陈礼钦看来,皎兔与云羊此番前来,是要拿着‘讨贼檄文’敲打他。这不是陈迹能插手的事情,自然与陈迹无关。

  陈礼钦想到此处勃然大怒:“还敢往自己弟弟身上泼污水!”

  梁氏看着他发狠的神情,快步走上前来:“老爷……”

  陈礼钦狞声道:“今天谁也不准为这畜生求情!”

  梁氏沉默两秒,赶忙说道:“妾身并非要为问孝求情,如今妾身知道问孝犯下弥天大错,委屈了陈迹,日后妾身一定会好好补偿他的。老爷您想想,问孝这才刚考中亚元,正是需要交际的时候,若旁人见他带着一身伤,咱陈家颜面何在?”

  听闻陈家颜面四个字,陈礼钦陷入沉默。

  梁氏见事有转机,立刻说道:“问孝,快给你父亲认错!”

  陈问孝哭嚎:“父亲,儿子知道错了!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!”

  陈礼钦面色稍有缓和,手中落下的哨棒也慢了些:“这些年来你赌博落下巨大亏空,沾染恶习,科举之前罚你禁足,不许再独自出去玩耍!”

  梁氏答应下来:“老爷放心,妾身一定会对问孝严加看管,绝不许他出府半步。陈迹那边,妾身定会多多体贴,为他寻一位最好的授业先生,为他寻一门最好的亲事,吃穿用度都给他最好的,月银也和问宗、问孝一样。”

  陈礼钦面色再次和缓手中哨棒举在半空中,终于不再落下。

  陈问孝见父亲停下,当即顺坡下驴,从长凳上爬起身子:“父亲放心,儿子今后一定改过自新。”

  陈问宗皱起眉头:“谁让你起来的?”

  说着,他挽起袖子,从陈礼钦手中接过哨棒,狠狠地抡了下去:“何为‘智’?”

  陈问孝哀嚎一声:“啊!哥你做什么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