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会说话的肘子
姚老头平静道:“王爷用他的命换咱俩入景朝,此路艰难,你可想好了?我这人上了年纪有些心慈手软,你若真要反悔,现在走还来得及。”
世子摇摇头:“我不反悔,只是白鲤怎么办?”
姚老头随口道:“看他们的造化。”
世子希冀道:“您能不能算一卦?”
姚老头轻笑:“我那徒弟是个不信命之人,算卦无济,天不收他。世子,此去路远,不一定还能回来,与王爷告个别吧。”
说罢,老头转身低头钻进乌篷里,独留下世子一人立于船舷看着江面。
世子骤然泪流满面,跪在船舷上,朝北方磕了三个头,拜别生父,拜别故土。
大雪落在水面上,发出沙沙声响。原来天地寂静的时候,落雪也是有声音的,枯寂,深远。
世子忽然拿起木桨,在水中写下:
少时光阴长,泼酒翻红巷。
权为砖墙利为瓦,宾朋倚满帐。
醒来恨日短,大梦二十转。
忽觉同行常八九,真心无二三。
噫吁兮,听雪孤舟上,坐看天地远。
世子写出他人生的第一首寥寥草草的诗,也是最后一首。没人看见诗,诗便藏在黑暗的河里,随大江东去。
他起身来到船中朝着梁狗儿跪拜下去:“请先生教我梁家刀法!”
富贵前半生的靖王世子,满身都是刀意。
梁狗儿依靠在乌篷内,沉默许久,干涩问道:“为何要学我梁家刀法。”
世子低声道:“承父志,杀神仙。”
“可能吃苦?”
“能?”
“敢不敢杀人?”
“敢!”
梁狗儿朗声大笑:“好好好,这梁家刀法便传给你吧。只是我督脉已断,恐怕看不到你杀神仙的那一天。若你有一天真能杀神仙,便替我对神仙说一句‘土鸡瓦狗,不过如此,还不如我师父一根小指头’。”
世子认真道:“好。”
梁狗儿感慨道:“喊师父吧。”
世子伏于船上,咚咚咚磕了九个响头,再抬头时说道:“师父,可惜没有酒也没有茶。”
梁狗儿笑了笑,捡起身边一只瓢来扔给世子:“江湖儿女漂泊不定流水当酒也是酒。”
世子转身从江河里舀了一瓢递给他,梁狗儿灌下一口山川江水,大喊一声:“痛快!你比陈迹那小子痛快多了!”
姚老头瞥他一眼:“别找死。”
梁狗儿瘪了瘪嘴,没说什么。他也不知道姚老头什么境界,但能挥挥袖子就让天马走人的,肯定不简单。
姚老头从怀里掏出一只小木盒,从里面拈出一枚白色沾血的丹药来:“世子吞下吧,此生羽丹可助你修行。”
世子一怔:“生羽丹?您怎么不自己留着,您的寿元……”
姚老头笑了笑:“无妨,临死前收个好徒弟,无憾了。”
“陈迹他……”
“他的路,比你的更难。”
……
……
卯时。
雪停,天要晴了。
陈迹策马回到安西街,靖王府已经贴上白色封条,门前飞散着凌乱的白纸,被风一吹,哗啦啦一张张的翻。
来到太平医馆门前,他推开大门:“师父,我回来了!”
可是,医馆里早已空无一人。
陈迹往里走去:“师父?”
“师父您在哪?”
“师父……”
陈迹站在院中茫然四顾,小小的太平医馆冷冷清清,再也没了人气儿……大家都走了。
他来到杏树下,将杏树上的红布条一一摘下。
郡主最先写着,平安、喜乐、顺遂、无忧。
陈迹又展开刘曲星写着的“师父健康长寿”,而后是佘登科写着的“师父万寿无疆”,他耳边,似乎又响起当日月下的嬉笑打闹声。
恍惚间,他仿佛又看到佘登科与刘曲星围着杏树你追我赶。
可再一眨眼,旧时的人,都不见了。
回忆就是这样,只惩罚念旧的人。
陈迹转身,拎着医馆里余下的烈酒出了门,翻身上马,往鼓楼疾驰而去。
疾驰中,他一边喝酒一边转头看着远方的天色。
待到鼓楼时,陈迹给看守士兵塞了枚银花生,踩着木阶一步步登上高楼。
他拎着酒坛子坐在栏杆边上,在寒风中摇摇欲坠,像是随时都会掉下去。
陈迹醉眼看向身边:“刘曲星,你以后想做什么?”
风中有人说道:“我想接我师父的衣钵,成为御医!”
陈迹哈哈一笑:“好,以后你就是靖王府的御医!”
他又高声问道:“梁猫儿,你以后想做什么?”
风中又有人答道:“我想置几亩地。”
“好,明天就送你!”
陈迹再问:“世子,你以后想做什么?”
“我想做一名大侠客!才发觉读那些经义是没用的,往后风吹哪页读哪页,哪页难读撕哪页!击鼓!”
风中有人嗔怒道:“哥,你可想好了,你一槌敲下去,楼下看守鼓楼的士兵就得发配充军!”
“那便不敲了。”
太阳出来了。
陈迹抬头看去,却见一轮红日正慢慢在世界的尽头升起,万里无云,橙红色的光渐渐照在他孤零零一个人身上。
如镜中花,水中月,人间梦。
朝阳中,乌云轻盈的沿着木栏杆走来,它钻进陈迹怀里仰头,陈迹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,眼神望向遥远天际。
乌云喵了一声问道:“陈迹,你在这里做什么呢?”
“刻舟求剑。”
……
……
第三卷,刻舟求剑,完。
第194章 故事开始的地方
嘉宁三十一年冬,傍晚。
晚霞漫天,犹如红色的海浪正在缓缓退潮。
洛城里已看不到来来往往的甲士了,老百姓们试探着从家中走出来,有小贩挑着扁担沿街叫卖。
小贩一开始只敢压低了声音,后来声音也渐渐放开:“豆腐!刚刚卤好的豆腐!”
市井如野草,能从砖石、崖缝里野蛮生长而出。
一切都会回归如常,时间似乎只在少数人身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疤,又缓缓愈合。
太平医馆的学徒寝房里,满屋子酒气。
陈迹睡相难看的斜躺在通铺上呼呼大睡,他一次次踢开被子,乌云便一次次叼着被子为他重新盖好,而后揣着手,默默趴在他身旁。
不知过去多久,陈迹缓缓睁开眼睛,头疼欲裂。
他干涩着嗓子问道:“……我怎么回来的,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?”
乌云嘀咕道:“你早上突然发疯,拎着酒坛子去鼓楼看日出,说什么刻舟求剑。后来你醉得说胡话,一会儿拉着鼓楼下的士兵说‘二营长,你他娘的意大利炮呢’,一会儿又拉着脚行的车夫说‘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,秽乱后宫’。”
陈迹惊坐而起,瞠目结舌:“啊?”
乌云犹豫片刻:“陈迹,你以前在四十九重天给人当妃子吗?”
陈迹赶忙解释道:“那是戏里的台词。”
乌云松了口气:“那就好。”
陈迹惊疑不定:“我还说什么了?”
乌云回忆了一下:“都是些乱七八糟的,记不清了,只记得什么年年岁岁,岁岁年年。”
陈迹一怔,重新躺了回去,无声的看着屋顶。
若不是这些酒后的胡言乱语,他几乎快忘了,他其实本不属于这个世界。
转眼间,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两个多月了,刚来时还是秋天,如今已经下起了大雪,像是一场大梦。
要只是一场梦就好了。
醒了之后,梦里的生离和死别,便统统不算数了。
陈迹小声嘀咕道:“也不知道师父跑哪了,那么抠门的老头,舍得把一整间医馆都撇下?”
乌云回答道:“师父说过,他要去很远的地方,不会再回来了。”
陈迹有些唏嘘:“都走了啊,师父还说什么没有?”
乌云回忆了片刻,学着姚老头的语气说道:“让那小子不用惦记我老人家,我老人家没他在身边,开心得很。”
陈迹瞪大眼睛:“师父是这么说的吗?”
乌云疑惑:“不像吗?你要觉得不像,我再给你编一句。”
陈迹无力道:“……倒也不必。”
乌云说道:“师父说,他在正屋桌案上给你留了一封信。”
“怎么不早说!”
陈迹豁然起身,鞋都没穿,光着脚往正屋跑去。
正屋里的炉子早已熄灭,冷冷清清的。被子叠好了放在床头,医书都整整齐齐收在了书架上,仿佛屋子的主人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,于是将这里的一切都收拾妥当,宛如告别的仪式。
桌案上,一封信静静躺着。
瘦削的陈迹站在桌案前,深深的呼吸了好几下,这才将信拿起来。
信里并没有叮嘱什么重要的事,只余下一位老人远行临别前的唠叨与碎念:
“小子,你看到信时,师父应该已经在南下的船上了。听说海上风浪很大,会有鲸鱼从海底喷出水柱,会有海鸥冲进海里抓鱼吃,你们以前说要去看海,师父先替你看看。”
“第一次见你时,你手里攥着那枚碎瓷片惊魂未定,像个刚刚出生的虎崽子,和李青鸟说的一点都不一样。他说你出现的那一刻起,会有王重临世间,天地必然倾覆,改天换日,旧貌换新颜。但师父觉得他夸大其词了,你小子哪有一点王的样子。”
“那天夜里,我明明知道你是从四十九重天来的,还得看着你努力伪装自己不是外乡客的样子,差点忍出毛病。”
陈迹张了张嘴巴,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“他们都说从四十九重天下来的人杀性重,可我也不知道你是从哪一重天下来的,傻乎乎的为别人忙生忙死。我想教你不要那么重感情,还想教你如何明哲保身,教你像我一样可以活得很久。”
“可我后来看着你时,偶尔会回想,若我老人家能重活一世,或许会想要和你一样。做想做的事,救想救的人,撒血杀敌寇,痛饮三万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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