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山 第151章

作者:会说话的肘子

  白鲤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,最终汇在下巴,向地面滴落。

  两人之间的铁栏,宛如一道深渊天堑,遥不可及。

  陈迹心中如遭重锤,仿佛万箭穿心。

  最好看的晚霞总是出现在最忙碌的燥热傍晚,最该出现的人总是在最不该的时候出现。

  万般皆是命,半点不由人。

  陈迹想拔刀,带着少女一路杀出去,可他知道自己杀不出去。

  须臾后,他转过头去笑着说道:“哪能让金猪大人请,我迁升海东青乃是大喜事,自然是我来请。”

  笑得自然,灿烂。

第183章 命

  大雪。

  万里缟素,如人间白头。

  陈迹与金猪告辞后,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医馆的,也忘了自己这次有没有说‘我回来了’。只是走近医馆的刹那间,他终于收敛起自己那张笑得麻木的脸。

  明日迎仙楼,宴请数十位同僚,庆祝他迁升海东青。

  按金猪所说,从此以后,便是一县县令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,没有滔天背景的小城知府也不敢造次。

  该高兴吗?

  当然该高兴,他在这世界终于站稳脚跟了。

  他应该特别高兴,大大方方的高兴!

  姚老头站在柜台后面,看着他头上、肩上落着积雪:“丢了魂了?去把我屋子里的炉火烧上。”

  陈迹轻轻嗯了一声,往里走去。

  就在此时,门外传来马车停下的声音,有人来到门前客气问道:“劳烦问一下,哪位是陈迹?”

  陈迹慢慢转身:“我是,怎么了?”

  却见一位掌柜领着小伙计走进屋来,满脸堆笑道:“在下是李记制衣铺子的掌柜,您还记得吗,先前郡主在我们那给您定了几身衣服:两件立领大襟,两条冬日的棉裤,两双皂靴,一顶瓦楞乌纱帽,还有一件狐皮大氅。按照郡主吩咐,她说您不喜张扬,所以狐皮是缝在里面的,外面则是用上好棉布做了料子……”

  陈迹怔怔的看着小伙计怀里捧的衣物,一时间没反应过来。

  掌柜继续自顾自说道:“对了,郡主还交代,在衣服里缝了六枚金瓜子做衣服坠子,让衣袍看起来更挺阔。她说了,方便您应急用。”

  小伙计走上前来,将衣服放在陈迹怀里。

  掌柜笑呵呵道:“钱已经由郡主付过,若您无事,在下便告退了。若衣服有不合身之处,小店永远免费修改。”

  他等着陈迹回话,可陈迹只是低头盯着怀里的衣服久久不语。

  直到姚老头丢来一枚碎银子:“回吧。”

  掌柜赶忙诶了一声,转身离开。

  姚老头站在看着陈迹背影,忽然长叹一声:“……你小子晚上还在家吃饭吗?”

  “不吃了师父,”陈迹抱着衣服走进寝房中收好,出来时,他看着杏树上的红布条有些怔然。

  许久后,陈迹搬来梯子,爬到树上摘下了属于白鲤的那一根布条,慢慢解开。却见里面写着一行隽秀小字“与君年年岁岁,岁岁年年”。

  他看着这行小字,目光仿佛穿过磅礴大雪,与那一日杏树下的白鲤郡主对视。

  杏树上的红色在脑海里绽放,如记忆里的锚点,变成脑海里的年轮,旧时与新日从此不同。

  陈迹将红布条揣入怀中,出门翻身上马,大雪里飞驰的骏马与少年郎,就像说书先生故事中的人物,都是江湖里的不归客。

  ……

  ……

  翠云巷里。

  陈府管家正在指挥小厮扫雪:“把大雪扫干净些,若老爷从府衙回来滑了跤,小心你们的皮。”

  此时,一架马车缓缓驶进翠云巷,陈礼钦掀开马车走下马车。只见他一身鲜亮的红衣官袍,眉宇间却没了往日的威严,反而阴沉得压抑。

  刘家谋反已平定,可他写下的讨贼檄文,却与那位冯先生一起消失了。

  此事说大可大,说小可小,若真有人拿讨贼檄文追究,他与刘家便是谋反同党。

  管家见他出门,赶忙对府内喊道:“老爷回来了!”

  陈府内正有一位端庄典雅的妇人迎来,只见妇人站在门槛内温声道:“老爷近些日子有些咳疾,妾身已命人炖好银耳梨羹,您赶紧进屋趁热喝了吧。”

  陈礼钦无声的点点头。

  妇人又温婉道:“老爷,问宗如今将自己锁在屋中,连他的丫鬟女使也不让进,今晚您与他聊聊,看看是否有什么心结。”

  陈礼钦应了一声。

  下一刻,巷子外传来马蹄声。

  陈礼钦转头,愕然看向马上的陈迹: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

  门槛内的那位妇人看见陈迹,也柔声问道:“突然回来是有什么急事吗,是不是缺了银子用?”

  众人目光中,陈迹马蹄未停。

  管家挡在陈迹路上:“老爷、夫人与你说话呢,你……”

  陈迹面色沉静,右手一勒缰绳,战马豁然扬起前蹄,狠狠朝管家踏去!

  管家惊慌失措的侧滚开去,才堪堪躲过这一踏!

  陈迹冷声道:“滚。”

  他与众人擦身而过,在张府门前跳下马来。

  陈迹将缰绳递于门前小厮手中:“劳烦通禀一下,陈迹造访。”

  却见陈府这边,陈礼钦、妇人、管家、小厮皆静静看着,他们脑子一时间有点转不过来,这不是他们陈府的三少爷吗,怎么跑张府去了?为何杀气这么重?

  这哪像是医馆学徒,分明像是边军之中的杀才!

  那妇人温声问道:“老爷,陈迹怎么过家门而不入,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,又惹他……”

  陈礼钦凝声道:“与你没有干系,不必多想。”

  妇人蹙眉疑惑:“可他去张府做什么?妾身先前好像听说他与张二小姐有了一些交情。但如今他一男子贸然拜访张二小姐,会不会于礼数不合,误了张二小姐的名声?”

  就在此时,张府内传来张拙奔走的呼声:“诶哟,你怎么跑来了?我还说把官袍换了便去医馆寻你呢。”

  说话间,张拙脚上只穿着一双白袜子便跑了出来。

  紧接着,却见张府嫡子张铮也一阵风似的跑出来。

  只见张铮拉着陈迹的胳膊便往里面走去:“好兄弟,我方才还与阿夏说要一同去寻伱,外面冷,快进屋暖和暖和。”

  可张拙看了陈迹一眼,转头对张铮说道:“陈迹此来必有要事,你先回去。”

  张铮怔了一下,转身便走,顺便将门前小厮也带走了,不让旁人听到父亲与陈迹的交谈。

  待到门前安静下来,张拙看向陈迹:“你为靖王而来?”

  “不,我为世子与郡主而来。张大人我救过你一次,救过张夏两次,如今我需要你和张夏明天为我做一件事,可不可以?”

  张拙捋了捋胡须:“不论何事,我张家接了。”

  ……

  ……

  一炷香后,陈迹再次冒着风雪,策马往东市而去。

  直到傍晚时分,他才在通济街一户大宅前停下,这户人家今晚老太太七十大寿,正要办一场堂会。

  陈迹来到门前,正有管家笑眯眯迎客:“这位客官,可有我家请柬?”

  陈迹头也不转的往里走去:“我来寻你家搭堂会的力棒,我是他的朋友。”

  管家一听是来找力棒的,顿时面色冷了:“寻力棒寻到主家了?滚一边去,今晚老太太七十大寿,没空搭理你。”

  陈迹看他一眼,从袖中拿出密谍司腰牌:“三日之后,自己去环景胡同密谍司衙门领十棍,你若不来寻我,我自去寻你。”

  管家面色忽的惨白。

  陈迹在大雪中哈出一口白气,感慨道:“权势果然好用……算了与你玩笑的,领我去堂会戏台处。”

  管家卑躬屈膝的在前面领路:“您小心地上积雪,可千万别滑倒了。”

  来到戏台外,陈迹挥手驱离管家。

  他在一旁看着佘登科与一群力棒扛着木头,一点点将戏台搭起,直到佘登科看见他,惊喜着一路跑来:“陈迹,你怎来此处了?今晚汤家老太太大寿,你待会儿与我藏在后台,晚些时候我领你去蹭一顿好的!”

  陈迹站在雪中,沉默片刻才说道:“佘师兄,你喜欢春华对吗?”

  佘登科迟疑道:“对,喜欢。”

  陈迹问道:“为何会喜欢她?”

  佘登科回忆着说道:“我第一次进王府闹出好多丑态,其余丫鬟都笑话我,唯有她细心提醒,后来还偷偷教我规矩,拿王府里的点心给我。休沐时,我带她去家里一起搭堂会,她也没有嫌弃,陈迹,她其实是个好人。”

  陈迹看着远处的戏台:“先前你与她一同陷害过我,你还记得吗?那时她赔我钱,有零有整,三十两银子,零三十六枚铜钱。”

  佘登科情绪低落下来:“记得,对不起。”

  陈迹转头直视佘登科:“那时我说你欠我一条命,我说什么时候还,你就得什么时候还。”

  “我记得。”

  “如今,这条命该还了。”

  佘登科挣扎许久:“好。”

  陈迹笑着拍了拍佘登科肩膀上的雪:“佘师兄,你这条命我也不白要,春华此时就在內狱之中,帮我等于帮她。你此次若能活下来,我送你们远走高飞。”

  佘登科心里一紧:“若活不下来呢?”

  “那就是命。”

第184章 先天

  子时,深夜。

  大雪盖了红衣巷,再也没了灯火辉煌。

  佘登科神色匆匆,冒雪而来。

  他犹豫着来到“琉璃宫”门前,试着敲了敲门,但没有人给他开门。

  他退后几步抬头看去,只见这座红衣巷里最负盛名的“琉璃宫”紧闭门窗,拉着窗帘,黑漆漆的。

  佘登科嘴里嘀咕道:“不是说狗儿大哥在里面吗?怎么看着黑灯瞎火的不像有人啊。”

  就在此时,一旁小巷里窜出一位弯腰小厮,低声谄笑道:“公子可是要来琉璃宫玩耍?”

  佘登科回答道:“我来找人,找梁狗儿。”

  小厮笑眯眯道:“原来是狗儿大哥的贵客,这边请、这边请。”

  说罢,小厮领着佘登科进了小巷,一路走到琉璃宫的昏暗后门。

  一开门,却听楼宇里莺声燕语,入目之间五光十色,热风香风迎面扑来,好不热闹。

  佘登科目瞪口呆:“我以为里面没人呢……”

  小厮赔笑解释:“如今城里到处都是密谍司的活阎王,实在不敢张扬。”

  佘登科走进楼中,赫然发现这琉璃宫楼宇之下烧着地龙,里面竟比春天还暖和。来来往往的妖娆舞姬露着雪白的肌肤,险些将他看花了眼。

  小厮领着他上了楼,敲了敲“春意晚”雅间的房门。

  却听梁狗儿的声音传来:“进来!”

  拉开房门时,只见梁狗儿坐在一张圆桌旁,正搂着两位舞姬放肆大笑。一旁的梁猫儿无奈坐着,不停往嘴里塞东西吃。

  佘登科快走几步,拉开一名舞姬,自己坐在梁狗儿身边低语几句。

  梁狗儿搂着舞姬斜睨他一眼:“佘小哥,你知道我梁狗儿的规矩,我有三不帮,一不帮……”

  佘登科凝重道:“狗儿大哥,大家朋友一场,就不能破例一次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