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山 第150章

作者:会说话的肘子

  云羊笑吟吟道:“听说你与西风迁升的手谕已经到洛城了,提前道一声喜。”

  陈迹一怔:“多谢云羊大人卑职先去办事了。”

  他挣开云羊的手,径直往內狱外走去。直到出了內狱闻到新鲜空气,他才长长松了口气。

  ……

  ……

  陈迹怀里揣着那封血信快马加鞭,千岁军大营在洛城南八十里处,待到他赶到军营前时,胯下战马已是大汗淋漓,嘴中吐出白沫。

  时不我待。

  大营箭塔上有人高声喝止:“来人止步再往前,乱箭射杀!”

  陈迹勒住缰绳,战马在营门前疲惫的来回踱步,他大声喊道:“山河无恙!我有要事见王将军!”

  那箭塔上的士兵一听“山河无恙”,立马举起一面黑色令旗,朝大营深处挥舞起来。

  片刻后,大营的门被人拉开,王将军大步流星独自赶来,他看着陈迹的战马,皱起眉头:“是你,你从哪里来,怎么把战马催成这样?”

  陈迹跳下马,从怀里掏出血信递给对方:“这是王爷写的血信,请王将军亲启。”

  王将军接过信展开,面色一变:“王爷已经被阉党关入內狱?”

  “没错。”

  王将军皱眉许久,抬眼看着陈迹:“如今洛城南门有重兵把守,我等需要换上百姓衣物,分批以佃户身份潜入城中。你且先回去,夜里子时在陀罗寺门前等候汇合,领我等前往內狱!”

  陈迹直勾勾看着王将军:“不行,我与千岁军一起去,若不亲眼看着千岁军出兵,我不放心。”

  王将军思索一瞬:“也好,你且去中军营帐歇息片刻,我这便点将!”

  陈迹摇头:“我就在这里等,哪也不去。”

  “你倒是性子谨慎,”王将军无奈,只好高声啸聚将士。一炷香的时间里,千岁军大营里脚步如雷,滚滚涌动。上千名将士在校场上交错而过,列成威武军阵。

  直到这一刻,陈迹才心中稍定。

  他往一旁挪了挪以免占了军阵的队列位置,然而就是一转头的功夫,身边的王将军却已不见了踪影。

  陈迹一怔,他拉住一位偏将:“你们王将军呢?”

  那位偏将皱眉:“王将军自去做他的事,你又是何人,为何出现在我千岁军大营里?”

  陈迹怒道:“我且问你,你可知王将军召集你们所为何事?”

  偏将说道:“令旗指令乃是让我等例行操练,没说何事。”

  陈迹的心一点点向深渊中沉去,他转头一看,正看到王将军的背影骑着快马,独自飞驰出军营!

  他拉着那偏将怒吼道:“靖王此时被关押在內狱之中,我带他血书前来请求王将军援救,可王将军现在却独自跑了!”

  偏将有些惊讶:“王爷血书?血书呢?”

  “自然是在王将军手中!”陈迹狞声道:“如今他带着血书不知要去哪里,尔等快随我前往洛城。”

  偏将慢慢平静下来,向后退去:“来人,此人乃刘家余孽,拿下!”

  陈迹后背一寒。

第182章 宴请

  千岁军……已经不是曾经的千岁军了。

  在漫长的岁月里,它被司礼监用各种手段分化、恐吓、瓦解,不听话的已经被斩,唯有听话的才能活着留下来。

  是了,先前千岁军私自前往陆浑山庄,王将军本该被发配三千里的,如今却安然无恙……

  司礼监保了这位王将军!

  陈迹忽觉一阵无力,仿佛不管他付出多少努力,总会有一只手伸出来,将他拼命改变的命运一一修正。

  难道师父算出来的卦象,一点也改不了?

  这就是命?

  不行!

  陈迹站在千岁军将士团团围困之中,如海潮之中孤立的礁石,然而不等将士们围拢上来,他不进反退,如远洋之中的破冰船,直奔偏将!

  没人想到他如此张狂,竟然还意图斩将。猝不及防下,那偏将挥舞长戟,只见长戟呼啸而至,却稳稳停在陈迹手中。

  陈迹手腕奋力一抖:“松手!”

  一股莫大的力量从戟身传递到偏将手中,震得他迫不得已松手:“行官,接近先天!”

  其余将士见状包围上来,可长戟在陈迹手中调转锋刃横扫,如抡圆的月牙一般将所有人扫开。

  等他们再反应过来时,陈迹已站在偏将身后,用长戟的月牙刃抵在其脖颈上:“其余人退开,不然他性命不保!说话,让你下属退开!”

  偏将沉声道:“我千岁军不怕死,你威胁我也没有用。”

  陈迹冷笑:“你要真不怕死,又怎会卖主求荣?”

  此话一出,持戟的将士们面面相觑。

  陈迹挟持着偏将,一边缓缓向军营大门退去,一边朗声说道:“如今靖王被密谍司羁押在洛城內狱,行构陷污蔑之事,危在旦夕。靖王亲手写下血信,让我带来给王将军,希望他能今夜劫狱带走世子与郡主。结果那王将军表面答应,现在却拿着血信去找密谍司报信,这偏将也一样,污蔑我为刘家余孽!我若是刘家余孽,来你千岁军大营作甚?!”

  军营哗然。

  陈迹手中长戟月牙刃压进偏将脖颈中,割出一条血痕来:“再不说实话,现在取你性命,咱们一起死。”

  偏将迟疑:“……你杀了我还怎么逃走?你绝不敢杀我!”

  陈迹忽然高声说道:“诸位将士看清我的模样,陆浑山庄那一日,世子与郡主就在我身旁,我曾为郡主牵马!”

  有将士认出陈迹:“我记得他,我当时以为他是王府仪宾来着!”

  公主丈夫谓驸马,郡主丈夫谓仪宾,身份虽搞错了,但确实有许多人将陈迹模样认了出来。

  陈迹稍稍松了口气,正要再说什么时,余光却扫见斜后方箭塔上,一位身穿偏将甲胄之人爬上去,面色冷峻开弓放冷箭,军营大门也在缓缓关闭!

  他骤然转身,用身前偏将挡下这一箭。

  陈迹丢弃挟持的尸体,一边奋力奔跑,一边将长戟掷向箭塔上的偏将。

  长戟势大力沉,偏将赶忙弯下身子,长戟堪堪从他头顶擦过,将箭塔的木顶击个粉碎。

  千岁军大营的门正在缓缓合拢,千钧一发之际,陈迹飞身前扑,从将要合拢的缝隙中钻了出去。

  他前扑的身子落地时骤然双手撑地,只再一发力便如猎豹似的蹿了出去,丝毫未停。

  一支支箭矢射来,却追不上他的脚步,只能一支支钉在他身后的脚印上。

  陈迹来到自己栓马处翻身而上,他狠狠一夹马肚子,战马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。

  陈迹不停催马,逼得战马一次又一次提速,然而他的战马已经跑不动了。

  他回头看去,确定身后无人追来,这才松了口气,想来千岁军将士也不是全都被人收买了。

  可如今怎么办?

  若王将军把血书交给白龙,这便是靖王唆使千岁军劫狱的证据,同样是谋反大罪。

  而且,一旦这血书落在白龙手里,陈迹也将是同谋……或许只要追上王将军,事情便还有回转的余地,可他注定是追不上的,对方比他快了太多。

  ……

  ……

  两个时辰后,当洛城城头出现在地平线时,陈迹勒住缰绳的手缓缓用力,战马放慢了速度,最终原地踏着蹄子。

  他看着前方的城门,眉宇凝重:现在逃离宁朝,还来得及。

  他只要像司曹癸与吴宏彪一样,先去金陵、扬州蛰伏避风头,藏在秦淮河的游船上待一两个月,而后再迂回北上前往景朝。

  从此往后,宁朝之事与自己再无瓜葛,那些人那些事,总会有忘记的一天。

  陈迹恍惚间抬头,却见天上真的飘下雪花来,这是洛城今年冬天的第三场雪。

  走,还是留?

  不能走。

  下一刻,陈迹重新策马提速冲进洛城。

  凯旋街、宁安街、杏仁巷……一条条长街短巷疾驰而过,待到陈迹靠近內狱时,忽听有人唤他姓名:“陈迹,你怎么在这呢?”

  陈迹豁然转头,正看见金猪领着西风下了马车。

  他疑惑道:“金猪大人,伱不是在抓捕云妃吗,怎么来了內狱?”

  金猪一身的火气:“我这边正在寻找云妃线索呢,白龙突然派人传了口令召所有生肖前往內狱。也不知道这货又要闹什么幺蛾子,一天天把大家当猴耍,召之即来,挥之即去!”

  说着,他去敲了敲內狱铁门:“开门!”

  待到狱卒开门,金猪当先往阶梯下走去,他发觉陈迹未动,回头疑惑道:“走啊,愣着做什么?”

  陈迹嗯了一声跟着走下去,他不知道白龙为何突然召集所有生肖,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
  他只知道,他自己、靖王、世子、郡主,已是命悬一线。

  进入昏暗甬道,陈迹一眼看到尽头,甲字一号囚室门前已经聚了不少人,白龙负手而立,云羊与皎兔便站在他身后垂手等待。

  当陈迹再次经过七号囚室时,世子与白鲤正握着栏杆站在囚笼内,世子急促问道:“陈迹,发生了什么,怎么来了这么多人?你们要做什么?”

  金猪与陈迹都没有回答。

  待到两人来到一号囚室门前,白龙神情隐没在面具之下:“诸位近日辛苦了,先是平定刘家谋逆叛乱,又抓捕了靖王府这叛乱元凶。”

  陈迹瞳孔骤然收缩。

  下一刻,白龙从袖中取出一页纸来,上面用鲜血写着文字:“就在今日,靖王写下血书,命令千岁军前来劫狱,犯下谋逆大罪!”

  梦鸡、金猪相视一眼,他们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!

  白龙笑了笑说道:“好在我司礼监中有少年英杰,从靖王那里骗到血书之后立马将它交给我,才不至于让靖王与千岁军酿成大错……对吗,陈迹?”

  云羊、皎兔、梦鸡等人一齐回头看向陈迹,目光中闪过莫名的神色,所有人都知道他与靖王府交从甚密,却没想到最终是他出卖了靖王。

  陈迹怔在原地。

  白龙为何说是他将血书交出去的?白龙明知道他要做什么,却选择了保他一命?为什么白龙为何这么做?

  陈迹转头看向甲字一号囚室,只见靖王正与自己对视,那双眼睛不悲不喜,没有情绪。

  他想开口解释这是王将军背叛所致,此时却不能开口,开口便是死罪!

  闷湿阴冷的內狱中,陈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轰然一声,仿佛有什么东西炸裂了。

  金猪用胳膊捅了捅陈迹,压低了声音提醒道:“说话啊!”

  陈迹回过神来,心中一片冰冷,抱拳行礼:“回禀白龙大人,卑职只是做了份内之事。”

  白龙抬手对他虚按了两下:“莫要谦虚,此次若不是你,我司礼监还真不好给靖王定罪。此乃大功一件,本座回京之后自会向内相禀明,为你再请功劳。”

  说罢,他笑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白色卷轴来:“恰好,你迁升海东青的内相手令也到了,恭喜。日后戒骄戒躁、功成不居,我司礼监正需要尔等少年英才为国效命。”

  陈迹上前几步,接过卷轴:“谢大人。”

  白龙慢条斯理道:“不用谢我,要谢就谢内相大人对你的赏识。三日之后,云羊、皎兔、金猪,一同押解靖王一干人等进京。”

  说罢,白龙负手离去。

  皎兔歪着脑袋,好奇打量着陈迹:“其实缉办靖王府之事,你就算明着放水大家也不会说什么,毕竟你和世子、郡主是朋友。没想到你小子挺狠呐,亲手捅了他们一刀。”

  陈迹沉默不语。

  云羊笑吟吟道:“你倒是越来越像一位生肖了。”

  突然间,陈迹笑着说道:“云羊大人过奖了卑职有幸迁升海东青已是不易,打算明日在迎仙楼摆下宴席庆祝此事,不知道是否有幸请几位大人赏脸?”

  金猪哈哈一笑:“去,我们几个一起去,给你庆功!喂,梦鸡你也来一起喝一杯,咱们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来着,还是陛下南巡路上宴请群臣那次吧?”

  梦鸡扫了扫自己袖子上的灰尘,细声细气道:“喝就喝呗,闲着无事。这卖友求荣换来的酒,喝起来更甜呢。”

  金猪又看向云羊和皎兔:“你俩呢?给個面子嘛,大家是同僚,又不是什么仇人。”

  云羊还未说话皎兔笑眯眯回答道:“好呀,一起去。但我要喝窖藏三十年的花雕,少一年都不行。”

  “好,那花雕要是少一年,我就把迎仙楼东家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!”金猪揽着陈迹的肩膀往外走去:“走走走,迎仙楼这顿庆功宴我来替你请。先前我还担心你想不开办傻事,现在看你开窍,我比你还高兴。你且记住,这世界上什么虚情假意都不重要,权力握在手中才是真的!”

  两人经过甲字七号囚室之时,陈迹下意识看向囚室之中。

  世子抓住栏杆,眼含怒意的看着陈迹,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