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贼眉鼠眼
赵孝骞含笑打量着这座小院。
确实有点破败,但很整洁干净,地上寸尘不染,显然是经常打扫,丈许方圆的院子里搭了个葡萄架,夏天真是葡萄成熟的季节,茂密的叶片下,结了一串串或青或紫的葡萄。
葡萄架下是一套竹桌竹椅,竹桌上摆着一个针线小篮,还有一幅未完成的喜鹊闹枝的绣活。
这个小小的家,很温馨,方寸之地,满溢浓浓的幸福味道。
赵孝骞甚至觉得它比自家的楚王府都温馨多了。
不待老妇人招呼,赵孝骞一屁股坐在竹椅上,抬手从头顶摘了一串熟透了的紫葡萄,也不必清洗,剥了皮便往嘴里送,动作行云流水,一点也不见外。
老妇人虽眼盲,但也听得出动静,听赵孝骞坐在竹椅上自己摘葡萄吃,吃得吧唧嘴儿,老妇人脸上露出了欣悦的微笑,毫无神采的眼中竟也露出几分慈善之色。
坐下跟老妇人聊了一会儿,门外便传来脚步声。
赵孝骞脸带微笑朝门外望去,赫然看到张小乙回来,但令赵孝骞吃惊的是,张小乙不是一个人回来的,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。
女人大约二十来岁的模样,穿着很简朴的粗布钗裙,略显枯黄的发髻斜插着一支筷子似的木簪,容貌甚为清秀,但脸色显得有点蜡黄,个子不高,大约只到张小乙的肩膀下。
女人跟在张小乙后面小心翼翼地走路,头也不抬,眼睛只盯着张小乙的脚后跟,跟着他的脚步而行止,看起来有点自卑的样子。
张小乙跨进门便看到院子里坐着的赵孝骞,正朝他微笑。
张小乙一愣,当即便快步上前,双膝不由跪了下来,露出惊喜的表情,语气却哽咽了。
“殿下回京,满城皆知,我就知道殿下会来看我的。”
赵孝骞含笑扶起了他:“起来,别动不动就跪,没点骨气……哈哈,你家葡萄不错,甜丝丝的,回头摘几串我带回家给我爹尝尝。”
大半年不见,简单一句话便是重逢如常见,再无半点疏离。
张小乙也笑了:“我这就把院子里的葡萄全摘了,明年再多种一些给殿下送去。”
“不用,几串尝个鲜就够了,给你老娘留点儿……呃,你身后那位姑娘是?”
张小乙这才想起来,急忙转身将身后的女子拉到前面来。
“殿下见笑了,这位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,小娥。……小娥,这位便是我的贵人,大宋河间郡王殿下。”
话刚落音,赵孝骞摆摆手:“不是贵人,是朋友。”
说着赵孝骞起身朝女子行了一礼:“赵子安拜见嫂夫人。”
女子被赵孝骞的名头吓到了,见赵孝骞行礼,愈发惶恐不安,不自禁地朝后退了两步,躲在张小乙身后不敢露头。
张小乙有点尴尬地笑:“殿下莫怪,小门小户的,没见过世面……”
老妇人在一旁笑得灿烂,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递给小娥,道:“乖媳儿,快去州桥买点肉菜,再打两角酒,好生给贵人露一手厨艺。”
小娥接过钱,一声不吭地朝门外走,走了两步突然停步,转身飞快朝赵孝骞敛衽一礼,然后逃命似的跑远。
直到女子出了门,赵孝骞才朝张小乙嘿嘿一笑:“小乙啊,你了不得啊,半年不见,居然不声不响娶了个婆娘,看模样比你小七八岁吧,你这三十年的纯纯老光棍儿,还有这本事呢?”
张小乙老脸一热,不自在地笑了:“缘分而已,其实认识她已两三年了,当初都在州桥青楼勾栏讨生活,今年才与她定下了亲事。”
赵孝骞点头:“何时成亲?聘礼怎么说?回头我让人送二百两银子过来,过聘纳彩摆酒席什么的,手头宽裕点,人生大事也办得风光点。”
张小乙急忙摇头:“不要聘礼,也不摆席面,邀几个朋友来家里吃顿酒便够了。”
赵孝骞皱眉:“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姑娘,你娶了人家,分文不出?老丈人没打死你?”
张小乙苦笑道:“没有老丈人,小娥是乱世孤女,三五年前从北方逃难过来的,家人都死在路上了,她来到汴京找不到活路,只能在勾栏里拉散客唱曲儿。”
“后来被一位恩客看上,赁了个破房子养了她三年,三年后恩客见她容貌已老,便不肯再要她,她便只能继续在勾栏瓦舍讨活儿,这才与我认识,年前动了心思,想把她娶进门。”
赵孝骞沉默了。
大约,这才是底层百姓最真实的爱情吧。
没有风花雪月,没有海誓山盟,有的只是两颗历经风霜的心碰巧遇到,于是决定余生互相遮风挡雨。
良久,赵孝骞点头:“你们两人好好过日子,比什么都强。”
张小乙笑道:“我不嫌她侍候过人,我娘也不嫌,都是苦命人,能搭帮过日子就是缘分,正经人家的黄花闺女也看不上我这老光棍。小娥性情不错,会持家,会侍候老人,这就够了。”
赵孝骞叹道:“是个好姑娘,你莫负了人家,家里虽没了父母长辈,娶她过门也不能太寒酸,听我的,汴京找一家气派点的酒楼,摆个十来桌……”
“我给你找鼓吹,找媒婆,找八抬大轿,让人家姑娘风风光光进门,她会记你一辈子的好。”
张小乙也不跟他客气,笑着道谢。
接着张小乙又问道:“殿下最近如何?尊夫人……们,可有子嗣?”
赵孝骞又叹道:“套用我刚才说的那句话,我们七人好好过日子,比什么都强……”
张小乙目瞪口呆:“七……七人?”
赵孝骞黯然点头:“七人,汴京三个,真定府三个,兴许以后还会添,没办法,我的裤腰带特别松,一不留神裤子就掉了,事后不能不认账吧,所以家里婆娘越来越多……”
张小乙顿时露出古怪之色,眼神情不自禁地朝他下三路打量。
“呃,殿下,我在汴京倒是有些门路,殿下若需要,我给你弄两根虎鞭……?”
赵孝骞两眼一亮,随即正色道:“我贵体无恙,百病不侵,不需要什么虎鞭,不过说来也巧,我有一位朋友,呃,不对,我有一位萎靡不振的父亲……”
话没说完,张小乙立马了然:“懂了,殿下不必多言,虎鞭过两日便送到王府。”
“好人一生平安。”
小娥很快买了酒菜回来,进门后羞怯地朝赵孝骞一礼,然后钻进了厨房没出来。
没多久,小娥便做了一桌好菜,大小五六碟,有肉有菜,酒也是上好的米酒。
酒菜上桌,小娥又忙着给老妇人添饭挟菜,最后却死活不上桌,躲进房里不出来。
赵孝骞有点过意不去,一脸苦笑看着张小乙。
张小乙笑得有点得瑟:“殿下莫怪,小门小户……”
“停!可以了,不就是想炫耀你家婆娘多懂事呗,那又如何?你敢咬咬牙多娶几个进门吗?”
张小乙笑容一僵:“不敢。”
这下换赵孝骞得瑟了:“我敢,我娶了六个,六个!”
张小乙脸上却没有丝毫羡慕:“婆娘一个就够了,人多了不够添乱的。”
“我家倒是不乱,就是有点费腰子……”赵孝骞怅然道。
二人喝着酒,聊着家常和近况,熟稔如多年的至交老友,一切都是那么的随意舒坦。
老妇人用完了饭后,起身也回了屋。
院子里只剩赵孝骞和张小乙二人。
张小乙这才压低了声音说起了正事。
“殿下,我曾经混迹州桥时,倒是认识了一些信得过的闲汉,其中还有一位落榜的读书人……”
赵孝骞挑眉:“啥意思?”
“殿下去年离京赴任真定府之前,我听说遂宁郡王与殿下有嫌隙?殿下走后,令尊楚王殿下也秘密召见过我,按他老人家的吩咐,我安插了几个眼线,混进了遂宁郡王府当杂役。”
“还有那位落榜的读书人,也混了进去,如今是遂宁郡王的幕僚之一,暂时未得重用,还在等时机立个功劳,获他的信任……”
赵孝骞有点吃惊:“你安排的?”
张小乙笑了笑,道:“没错,我安排的,此事除了令尊楚王殿下,任何人都不知情,皇城司的魏勾当都不知道,他们唯一的上线只有我。”
“此事原本应该由我混进郡王府的,但是当初殿下与我相识,汴京很多人都知道,我怕混进去容易暴露身份,到时给殿下惹了麻烦就不好了,只好派了几个信得过的兄弟混进去。”
“这大半年来,咱们兄弟每日都盯着遂宁郡王呢,可惜身份不大够,触不到重要的机密,殿下再等等。”
第522章 事发之前
赵佶,一直是赵孝骞的一块心病。
这块心病目前没办法除去,事儿太大了,以前尝试过刺杀,但失败了。
这个脆皮郡王居然跟清澈的大学生一样,如此难杀。
搞得赵孝骞这个见不得人的幕后指使人都快没自信了。
但他没想到张小乙居然安排人手潜伏进了赵佶府上,这可是个意外的惊喜。
在赵孝骞赴任真定府前,其实对张小乙并没有任何交代,这件事完全是张小乙个人的决定。
所以说,有个能信任又有能力的朋友,实在太重要了。
这也是“朋友”和“属下”的区别。
属下就像算盘上的珠子,拨一下才动一下。
朋友能看出你的困境,不需要你张嘴,悄无声息给你把事儿办了。
“好兄弟!”赵孝骞感动地拍了拍他的肩:“这事儿干得不错,跟你那几位兄弟也说一声,另外给你支点银子转交给他们,算是我的一点心意。”
张小乙冷静地摇头:“该是啥成色,就是啥成色,他们目前只是郡王府的杂役下人,还有一个不得重用的幕僚,他们的手头若太宽裕,难免惹人怀疑,不妥。”
“有道理,那就转告他们,事成之后有重谢,顺便我来解决他们的前程问题,让他们世代吃上皇粮。”
意外布在赵佶眼皮底下几颗棋子,倒是给了赵孝骞一个大惊喜。
二人对饮了一杯,张小乙又问道:“殿下这次突然回京,可是有事?”
赵孝骞迟疑了一下,道:“有事。我在真定府闯祸了,回来解决麻烦。”
张小乙顿时严肃起来:“需要我做什么吗?”
“……你好好保养皮肤,美白一下你那张坑坑洼洼的大黑脸,锻炼身体,拿出最好的状态成亲。不然成亲那天宾客拿眼一扫,哎?新娘子咋跟一只猴儿成了夫妻,这不合理……”
张小乙大笑起来,摸了摸自己的脸颊,道:“没那么夸张,就算是只猴儿,她喜欢就好。”
然后张小乙正色道:“无妨的,殿下的事更重要,解决了麻烦我再成亲不迟,小娥不差这几天。”
赵孝骞笑了:“可不敢,若因我的事耽误了你的亲事,等你们成了亲,你家婆娘不得天天在你耳边念叨,看看你都交了些什么狐朋狗友,哈哈。”
张小乙笑了,脸上露出淡淡的幸福味道:“她不会的,小娥很识大体,尤其是,她知道殿下是我们全家的贵人,若连这点感恩之心都没有,我不会娶她。”
赵孝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,尽管没吃什么东西,但他还是打了个饱嗝儿,嘴里泛起一股浓浓的狗粮味道。
我家里六个婆娘,你特么在我面前秀恩爱?谁给你的勇气?
“你啊,还是先在婚姻的坟墓里多修炼几年,七年之后你仍一如既往与妻子恩爱如初,你们就彻底锁死。”
“热恋时期表达的每一句爱意,都有可能成为你将来爱情坠毁后的黑匣子。”
张小乙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,只是憨厚地一笑。
“说起来,有件小事确实需要你帮我解决一下,很简单,不耽误你成亲。”
张小乙立马坐直了身子:“殿下尽管吩咐。”
…………
确实是小事,而且这件事只有张小乙最适合办。
当天晚上,赵孝骞告辞后,张小乙紧跟其后出了门。
来到州桥,张小乙手指凑在嘴边打了个呼哨儿,附近的闲汉泼皮纷纷聚集起来。
一个时辰后,州桥东西大街至角门这一带的勾栏瓦舍的说书先生,全部被闲汉们请了过来,一脸懵然地看着坐在汴河岸边的张小乙。
张小乙凝视着河水,神情沉静,跟随赵孝骞这几年,张小乙也在成长,他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,也养出了淡淡的上位者的气质。
转身见到身后站成一排神情忐忑的数十名说书先生,张小乙起身,客气地朝先生们笑了笑,然后令手下的闲汉们给每人送上一锭银子。
“劳动诸位先生大晚上辛苦跑一趟,实在抱歉,这点小心意请诸位先生收下。”
“另外,有件小事需要劳烦诸位,明晚开始,诸位在勾栏瓦舍里说书,可能需要换个故事。”
一名说书先生陪笑道:“不知小乙哥哥需要老朽等人说什么故事?”
张小乙笑道:“咱们就说说河间郡王在真定府抗击辽军,斩除奸佞,为民伸冤的故事……”
先生们面面相觑。
河间郡王他们自然是知道的,如今正是大宋的热门人物,他抗击辽军的故事更是广为流传,张小乙纵是不提,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也都在勾栏里眉飞色舞说他的故事。
但“斩除奸佞,为民伸冤”是怎么回事?
这事儿根本没素材呀!教他们怎么说?
张小乙笑了笑,道:“稍后我会将这个故事详细与诸位先生说,而且保证是真实的,时间很重要,从明晚开始,还请诸位给个面子,每日不间断地说,让整个汴京的人都听到。”
话说得客气,说是“给个面子”,但先生们都很清楚,这个面子必须给,不然他们在汴京的勾栏里混不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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