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温茶米酒
“安南自秦汉之际,承袭汉家文化,与大宋可谓同祖同脉,武学上也是极其相近,我对孟元帅尤其衷心钦佩,倘若皇帝真有腐朽之事,至少我们要想办法,让孟元帅再延续一些年头。”
沈巍然听罢,轻拨琴弦,默然不语,良久之后,才有轻缓的语调散于风中。
“希望我们能帮上些忙吧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
水面上,东海空蒙阁的船队驶向临安之时,岸边也有一支上百人的队伍,各骑骏马,护卫马车,与船队同向而去。
这支车队之中,大多数人居然都是黄衣僧侣的装扮,但一个个筋骨强壮,马术娴熟,策马奔波,多日依旧,呼吸不乱,气色红润,显然武功不浅。
有和尚远远看到船队的旗帜,凑到了马车旁边。
“国师,水上似乎是东海空蒙阁和安南国的人,应该也是要赶往临安,要不要打个招呼?”
马车侧面的帘子掀开,露出一个老僧,眉毛胡须都很稀疏,皮肤松弛,身如老树,眼神却是很好,遥遥向水上一望,就认出了船头上的两个人。
“那两人的画像,贫僧都曾见过,应当就是空蒙阁主沈巍然,与安南皇叔陈守之,与他们同行,倒也不错。”
老僧走出马车,也不见怎么动弹,身子已经横移出去,落在水面之上。
江水滔滔,江面辽阔。
那身披红黄二色僧袍的老和尚,却只在水上轻点了两次脚尖,就已经越过半个江面,飘向船头。
沈巍然亦有所觉,扭头看去。
陈守之定睛一看,忽然笑道:“大理龙茶神僧,十年不见了!”
………………
深山之中,黑色老旧的马车徐行。
数十个精壮汉子,仿佛镖师,行走在山间。
在又一次越过广袤的丛林,上了官道之后,车夫立刻向车内禀报。
“宗王,将军,再往前去的话,我们就深入宋人境内了。”
马车内有人嗯了一声。
过了片刻,那人开口说话。
“孟昭宣这个人,我是要跟他有个了断的,当年巴蜀一战后,他害我数年不能见刀刃,不敢指挥军队,奇耻大辱,若不能洗雪,纵然等我百年之后,也不能甘心。”
“但王爷身份贵重,如今正该在都城之中,把持大局,以免不服从太后与新汗的诸王趁机鼓动暗流,何必亲自来此犯险?”
车内的第二个人,声音更显苍老,却也更显浑厚,听完这段话之后,便笑了一笑。
“我蒙古的疆域够大了,诸王就算不安分,也不至于现在就真的动起刀兵。”
“但是在窝阔台汗归天后的这几年里,孟昭宣屡次率领小股精锐,在豫州等地游走,来去如风,所向披靡。”
“我看豫州等地的许多将官,都已经对他闻风丧胆,再这么拖下去,难保会不会有什么巨大变故。”
那宗王轻叹一声,“我能活到今日,就是多亏窝阔台汗不惜国库珍藏,为我疗养,但我仍然撑不了多久了。”
“临死之前,与其空耗在都城之内,不如去寻我那义弟,确保他与我共赴黄泉。”
“反倒是你,史将军,你是屈指可数的宗师人物,我蒙古不可多得的人才,如今又已经彻底摆脱他给你留下的恐惧,未来大有可为,你才应该回头。”
宗王与将军都沉默了下去,已经知道劝服不了对方。
“哈!”
半晌之后,史天泽笑道,“等杀了孟昭宣,我要回蒙古,又有谁追得住我,拦得了我?”
“宗王,到时你若生,我护你回去,你若死,我也带你遗骨回到都城安葬。”
宗王欣然道:“将军豪气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
“昔日灭我大金的两大统帅,一是蒙古宗王塔察儿,二是宋人孟昭宣。”
粤西群山中,本该是蛇虫鼠蚁,百类杂生之地。
今日在这个洪亮声音响起的时候,方圆二里的所有毒蛇、飞鸟,却都噤若寒蝉,不敢动弹。
那个在丛林中与它们相处了多年的人,往日里如同一个最常见的樵夫,头发乱盘,褐眼高鼻阔口,胡须如铁,麻衣在身,双臂都赤着。
今天,他却毫无顾忌的释放着自己的气势,与以前真是天翻地覆的差异。
“少主,塔察儿这老匹夫,几年前据说已经病死,惹得窝阔台为他大哭,是等不到咱们去报仇了,但是孟昭宣还在。”
“据说他如今病重,竟然还敢离开自己的军营,回返临安,正是自寻死路。”
“恰好少主你神功已成,我们就以斩杀孟昭宣,作为扬名复国的开端。”
坐在大石上的深红华袍青年人,也被那个樵夫的话语,勾起了熊熊的杀意和野心。
“好,就按照恒山伯伯你所说的行事。大柄若在手,清风满天下,我也早想立马山头,俯瞰西湖与临安宫城的风景。”
丛林之间,两千多名装扮成百工百业、行商脚夫的人,伴随着号令,散入城镇,在没有人可以察觉到的状况下,如涓涓细流,朝着临安城汇聚过去。
第112章 左相进言,我武惟扬
“哈哈哈哈!”
风和日丽,皇帝出游,大量禁军已经布防于四周,董宋臣率领内侍高手贴身护卫。
众人行走在名山秀水之间,观赏沿途碑文,遥望寺庙宫观,使皇帝心情大畅。
尤其是左相范钟,今日可谓妙语连珠,处处迎合皇帝心情。
皇帝近两年来,因奢欲懒政之事,常受劝谏,对范钟等人多生埋怨,却又记得范钟等人是自己肱骨之臣,独处时,心中也有些挣扎。
今日范钟的言词,让皇帝觉得,好像回到了那十年间君臣相得、心意相通的日子,大感快慰。
因此,当范钟邀请皇帝前往后山静庐中休憩,并暗示皇帝摒退左右的时候,皇帝并未多想,连董宋臣也遣到门外去了。
董宋臣脸含微笑,先在草庐中巡视检查了一番,才转身出来,目送皇帝与范钟进了草庐。
他本来已经确定这草庐没有什么异样,可是当那两人进去后,草庐的门一关上,他立刻又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。
这么几间破草庐,隔音的效果似乎太好了些。
以他宗师境界的耳力,居然在门关上之后,就不怎么听得清里面二人的交谈。
“董公,帝相对谈,你何必想听得太清楚呢?反正如果真有什么危急处,还是逃不过你的感应。”
说话的人,双眸明亮,胡须整洁,意态悠然,貌若四十余岁,身穿长袍,头顶束发的绸带向两边垂落,直至胸前,手持折扇,翩然不凡。
此人名为乔飞渡,是左相范钟身边的护卫统领,也是扶摇山首席兵器讲师,并精通机关建造。
董宋臣一看这人说话,就知道这草庐的古怪,跟他脱不了干系。
但如果只因为听不清君臣谈话就闯进去,也属实有些小题大作。
董宋臣按耐下来,轻声一笑:“乔统领言之有理。”
草庐之中,皇帝已经在小桌边坐下,颇感新奇的瞧着这间陋室。
“真是禅韵十足。”
皇帝赞了一声,看见范钟伸手沏茶,不禁笑了一声,“范老,还是让我来吧。”
范钟连忙拱手:“官家折煞老臣了。”
“哎!你我私下相处,不用提那些,还如当初我暗访范府一般,你称我公子,我称你范老,不是很好吗?”
皇帝现在才刚过四十岁,由董宋臣特地为他调配丹药保养,指点一些养生气功,使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,须发乌黑,容光焕发,称一句公子倒也真不为过。
他兴致正浓,亲手沏茶,摆弄着小小炉火,不疾不徐。
在这气氛最佳之时,范钟顺口提起孟昭宣的事情。
“小孟将军将要返回临安这个事情,老臣也听到了些风声。”
皇帝动作微顿,不以为意的说道:“宫里这些奴才,嘴真是不严。”
“孟卿年富力强,我想所谓病重云云,只是劳累了些,等他回来之后,我派太医为他好生调养,要不了一年半载,又是我大宋雄视万方的大元帅。”
皇帝说话间,手上动作没停。
“小孟将军得知官家对他如此关切,必然感激涕零。”
范钟随口说了一句,又道,“但还听说,小孟将军这次回来,另有要事?”
皇帝脸上露出点愁容,道:“是,听他说,是蒙古封在豫州的某些将官,有秘密向他投诚的意思,只要大宋军力投入其中,就可以收复豫州。”
范钟问道:“这种大事,只有公子能够决定,公子意下如何?”
皇帝沉吟不语,手上没有停止摆弄茶具,但动作慢了很多。
“中原二字,可称大九州,也可特指豫州,又是我大宋故土,开封、洛阳、商丘,三京所在之地。”
“如果真的能够收复,我当然是求之不得,但是,十几年前的前车之鉴,我也不敢轻忘啊。”
金国覆灭之后,宋蒙双方对于豫州地区的归属,并没有明确的议定下来,蒙古军队征伐多年,疲惫不堪,大举北撤,在豫州地区只留下两支军队及大量金国降将、降兵来防守。
皇帝当时亲政未久,急于建立功绩,研究之后觉得,金国上层腐化之后,仍然能靠潼关黄河防线力抗蒙古二十多年,使蒙古损兵折将,屡次受挫后,乃至铤而走险,从宋人境内迂回攻金。
如果宋军能够收复豫州,不但能够夺回北宋三京,使民心士气大振,而且可以重立防线,使南宋与蒙古之间,再多一道坚实屏障。
可那时候,文武群臣中,不少人都持有与皇帝不同的意见。
因为那几年,会子贬值,物价飞涨的现象还没有能够压下去,京湖百姓穷困,东南沿海的海商帮派,少说六成都不服官府,两成多阳奉阴违。
宋境之内,无力供应更大规模的多线作战,而豫州本来深厚的底蕴,也已经因为多年兵祸被消耗殆尽,还没有来得及恢复,指望出兵之后,从收复的豫州土地上得到后勤补充也不现实。
皇帝当时一意孤行,最后拼拼凑凑,凑出了六万兵士,近乎全是步兵,去收复豫州。
这一战刚开始的时候,连战连捷,因为蒙古残暴,豫州故土上又多为汉人,听说宋军来到,甚至常有主动开城迎接的事情。
可惜,这几路宋军,之后果然没有扛得住蒙古的激烈反扑,落了个大败的下场,更给了蒙古借口,大举攻宋,拉开了延绵十年的战争。
“今时不同往日了。”
范钟劝说道,“当年灭金之后,蒙古攻宋,我大宋许多将领浴血奋战,仍难以抵抗,小孟将军一人领军常胜,却如四处救火,辗转千里,分身乏术。”
“可是这些年来,血战之中,诸多民间义士被磨练为干将,安插于方方面面,拱卫大宋边境,编练新军,招抚土人,声势之大,一月三变。”
“于内,会子稳定,经贸繁荣,东南各帮派已组成商盟,与国共利,相辅相成,足可支撑大战,应对收复豫州之后,蒙古的反扑。”
皇帝叹了一声:“铁木真已经死了二十年,他的子孙却没有停下,如今蒙古疆土之辽阔,甚至已经超过盛唐之时,我并非妄自菲薄,但以大宋国体,能守住一方,已是万幸,何必主动出兵,招惹更大反噬呢?”
范钟却笑了一声。
“蒙古西征万里,强盛是不假,但各汗国之间相距甚远,已有割据一方,各自为政的意思。”
“从上层看,几年前,蒙古大汗窝阔台死后,他的六皇后,违背他的遗诏,不肯立他孙子为大汗,执意要扶持自己的儿子,没有经过蒙古诸宗王会议,就夺权摄政,已经引起诸汗国不满。”
“若非他们地势上相隔太远,恐怕已经有实际冲突,而今状况,少说也是有了分裂的萌芽。”
“从下层看,蒙古讨伐各方,残虐施暴之后,使人恐惧,加以利诱,压榨民力,甄选兵士,使各国遗民出现内部数层分化,能入蒙古军中者,自然高人一等,与平民大不相同。”
“如此做法,虽然能得一时之强盛,但兵火不休,不能安心施以教化,等这二三代开创基业的雄主过去后,势力不能再度扩张,内部争斗难以避免,必有人打着当年旗号,煽动平民,使诸汗国四分五裂。”
范钟侃侃而谈,字字句句,都有高手密探从西域传回的事实依据,令人难以打断。
“我们大宋近年实际所要面对的,也就只是蒙古漠南及金国、西夏旧土的国力,趁现在他们内部未稳,而我们处于少有的繁盛之时,绝非没有一战之力。”
范钟这话,实则有两层意思,明着是说,如今大宋文武之力都远超几代先帝,比过去强。
暗地里其实是担心,如果皇帝这么继续下去,百官有机可趁,朝政烂完指日可待,只怕十年之内,国力又要衰落到不堪一战了。
嗒!
皇帝把茶壶放下,一时语塞,半晌之后,忽然眼前一亮。
“蒙古既然有衰败分裂之兆,那咱们隔岸观火就好了,何必亲涉火场之中。”
皇帝欣然道,“是了,咱们大宋面对过的野蛮对手,也不止他一家,辽国、金国莫不如是,都被咱们大宋给熬死了。”
“我就说,近两年,怎么我总有一种安守不动才对的预感,今天听了范老一番剖析,才印证了我的直觉,果然是这么回事。”
范钟期待的脸色顿时一僵,只觉心血有些逆冲,连忙运功压住。
大宋熬死辽国,就是年年送钱,搞得境内土匪成群,聚众作乱,还被西夏看到机会,趁机崛起。
所谓熬死金国,就是丢了半壁江山之后,苟安多年。
如今你想熬死蒙古,你还再有半壁江山可以丢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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