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欲九天揽月 第58章

作者:温茶米酒

  他微微一笑,“你要是说前路多有麻烦,怕我沾染其中,那我只能说,我也怕你直接死了,没机会报答我。我算初出茅庐,很难再找一个像你这样,愿意跟我探讨脊椎功法的大名人了吧。”

  现而今的年轻人,说话都是个顶个的直白吗?

  张伯无奈而笑,只好邀请他同行。

  李朝阳想让匹马出来,被苏寒山拒绝了。

  他喜欢走路,而且以他现在的功力,闲庭信步似的走着,也不会比那两个骑马的慢。

  苏寒山不紧不慢跟着他们的时候,犹能轻松开口说话,单手负在腰后,步履从容,居然好像比骑在马上的人更加安稳悠然。

  他以自己从小深山苦练,刚出来闯荡江湖的名义,问了李朝阳这个世界诸多大小局势,又问到北方无常提及的师门势力。

  张伯因此说起一桩往事。

  原来那冷幽冥,当年来头极大,他号称“十绝秀士”,是少林两百年来,俗家弟子中的第一人。

  在他离开少林的时候,年还不满三十,已经把十项少林绝技练到大成境界,更难得的是精通文墨,听说临安文词风雅,特意前去游览,因此结识了当时的济国公。

  先帝那时候已经病重,有意把皇位传给济国公,正担心济国公势单力弱,见过冷幽冥的武功文采之后,破例特封他为太子少傅。

  可是当时的权臣史弥远与济国公有怨,在先帝临死之时,搜寻了另一个宗室子弟,扶上皇位,篡改遗诏,把济国公贬走。

  史弥远麾下的人,还设计声称济国公谋反,试图逼他服毒自尽。

  冷幽冥护着济国公杀出重围,寻到了当时号称“普济神医”的张叔微求救。

  “可那已经是个死人了。”

  三人边走边聊,眼看已经接近一座小镇,张、李二人就放慢了马速,也免得以步行跟上奔马速度的苏寒山,太引人注目。

  马蹄哒哒,踱步向前。

  张伯继续说道,“济国公中毒很深,那时脸上布满青蓝色的筋络,双眼暴突,舌头吐出,脉搏全无,只是一具还没凉透的尸体罢了。”

  “冷幽冥苦苦哀求,老夫无奈之下,为济国公扎了几根针,让他能把舌头收回,能把眼睛闭上,遗容整肃一些。”

  “没想到冷幽冥一口咬定是老夫医术不精,害死了济国公,当场就要杀我,要不是有个好友相救,老夫恐怕就死在他手上了。”

  张伯长叹一声,“江湖中这种事情,实则也不在少数,老夫因自己也有些武艺,又有许多人要保我,才能安稳行医数十年。”

  “那件事之后不久,我就不堪其扰,换了个名字,退隐去了。”

  苏寒山双眼眯了眯,低声道:“原来是场医闹。”

  当年冷幽冥攻击大夫,也许还有一时悲愤失控的因素,可他记仇这么多年,听说人家重新出山,还要再来追杀人家。

  这种家伙可就真是……十足的不知所谓!

第90章 经界昔年,时代之初

  张伯他们两个在抵达茶棚之前就已经赶路良久,到了这个城镇上之后,人困马乏,又见天色已晚,就决定在这里休息一夜。

  三人寻了一家旅舍入住,上了二楼,先聚在一个房间之中,等待晚饭。

  李朝阳中途出去了一小会儿,回来之后,没过多久,晚饭已经送到,夹在晚饭托盘里面的,却还有几张纸。

  苏寒山扫了一眼,发现词句含混,普通问候的言语之中,似乎在乱用诗句成语,意义不明,心中已经明白,多半是某种特定的暗语。

  他现在知道,李朝阳来自扶摇山,而扶摇山,是如今南宋境内最大的两个帮派之一,人手遍布各地,经营茶叶、丝绸、药材、果园、海上生意,勾连武林、商道、民间乡野,消息灵通。

  苏寒山本来以为,李朝阳谈及自家帮派,肯定有所夸大,能信个五分就算多的了。

  但是李朝阳刚到这个镇子上的时候,明显对这里并不怎么熟悉,还要找人打听才能找到旅舍,刚才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,居然就能联络到人,送来这么多的情报。

  这种手段,让苏寒山不禁侧目。

  “你大约是不知道扶摇山的渊源。”

  张伯笑道,“扶摇山最初不是帮派,而是徽宗、高宗年间,一位大臣开办的书院。”

  “那位大臣名为李椿年,心怀家国,在徽宗皇帝时期,眼见天下糜烂,辽国将灭,金国势大,就向徽宗谏议改革,以图养民,而能强国,可是徽宗置之不理。”

  “到了高宗皇帝时,他才终于得到重用,在各地推行经界法,重新丈量土地,把那些官绅豪族的隐田隐户查出,把那些本该落在他们头上,却被他们转嫁给普通百姓的赋税,重新移回正轨。”

  “朝廷初时用几个地方让他试办,见果然有成效,对他大力支持,让他得以派人在各地造鱼鳞图,大则山川道路,小则人户田宅,顷亩阔狭,皆一一描画,使之东西相连,南北相照,各得其实,然后合十保为一都之图,合诸都为一县之图。”

  “如此,那些早已被侵占田地,无力承担赋税的农家,终于得以拨乱反正。”

  苏寒山诧异道:“高宗,赵构?那个时期还能办成这样的事情?”

  李朝阳本在解读暗语,听他直呼赵构,也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。

  张伯则哈哈一笑:“是啊,所以这个事情办了几年之后,李椿年察觉到,有人继续圈占土地,歪曲法令,用旧的图谱已经不能符合实际,甚至还有人,想直接篡改当地图谱。”

  “于是他提议派人下去复查,然后……他就被高、呵,被赵构和秦桧这帮人给贬了。”

  张伯轻哼一声,“秦桧死后,他又被启用,又很快被贬,但他的传人之中,却出现了真正精明的人。”

  “靠着当初经界法初行,为各地百姓带来的好处,在各地留下的关系,他的传人逐渐把椿年书院变为扶摇山,从书院的山长,变为扶摇山的山主。”

  “等到扶摇山传到李秋眠手上的时候,一来他自己才干极高,二来,又赶上了十来年还算不错的光景,所以他发展出的势力之浑厚,已经远超历代前辈。”

  张伯说到这里,喝了口茶,润润嗓子,微笑道,“李朝阳给你介绍的时候,关于他自家的部分,反而是最能保证真实的部分,其他部分,虽然因为他们掌握的信息局限,不能极尽细致,但也并无太多虚词夸张之处。”

  苏寒山双眉微蹙,道:“如果是这样,南宋的武林势力也太庞大了吧。”

  扶摇山虽然是最大的两个帮派之一,但还有一个气焰更为炽盛的旷古堂存在。

  另外,还有李朝阳提及的什么四十二家镖局大联盟,岭南十六奇派,川蜀七大门派,湘江十四寨,东海、南海诸多帮会等等,实在不胜枚举。

  如果这些帮派人数都没有太大的夸张之处,那么,武林中人有心思的话,随时都能拉起十几支声势煊赫的义军吧。

  这南宋朝廷是怎么维持下来的,早期就一点没想过控制、打压、招揽吗?

  “武林势力的庞大,主要是有两重原因。”

  张伯虽然隐居了一些年头,但当年在武林中地位超然,见识广博,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。

  “一来是因为蒙古铁骑四处征伐,诸多汗国兵戎不断,例如金国覆灭的那几年里,金国的地盘大多都被打烂了,寻常百姓无力远走。”

  “但武林中人凡能成规模的,也不会喜欢太动乱的地方,很多势力都设法南下,随便换个名头,就算成是大宋的门派了。”

  “乃至还有其他小国的人,也为逃战乱,从海路、水路等等涌入南方,有的留在了大宋,有的去了大理,也就是安南国瘴气丛生,丛林太密,否则恐怕还有大批的人要直接迁到那里去呢。”

  “第二重原因,主要就是武功了。”

  “百余年前,即使是世间所谓宗师级别的人物,倘若不求逃走,独身在战场之上,连斗两三百刀盾枪弩的精兵,也必然伤势累积极重,甚或当场战死。”

  “可最近百十年来,随着脱胎换骨的武学之道被探索出来,只有迈过那层界限的人,才能被称为宗师境界。”

  “宗师强者以一敌千的实力,凿穿军阵的事迹,各国皆有,已经不止一次。”

  “习武之人的地位大为抬高,天下间愿意习武、坚持习武的人,也自然多了太多,朝廷即使真有心想要控制,难度也大了太多。”

  苏寒山回过味儿了。

  因为身处南宋,他还是下意识把这个世界跟前世情形联系起来了。

  可实际上,这个世界正处在一种向大楚王朝那样过渡的早期阶段。

  即使以大楚王朝高层战力之强盛,除了在开国时,成功驱逐过西极不周宫这样不共戴天的顶级宗派之外,后来面对那些武道圣地,也只是为他们封赏地盘,保持不闻不问的默契罢了。

  不过大楚王朝那边,疆域实在广阔,封赏之后互不干涉,倒也能维持下去。

  而现在南宋这边,武人刚好是处在一种,还没能无视普通小兵,但地位已涉入上层的萌芽时期。

  以至于出现了这么多人逃避蒙古兵锋,聚在南方的情况,导致他们彼此之间的争斗,更加频繁。

  “好了。”

  李朝阳这时已经解出所有暗语,放下炭笔,拿起被他涂划过的那几张纸,脸色很是凝重,道,“我们的麻烦,远比预料的还大,不只是冷幽冥一系的人了。”

  “嗯?”

  苏寒山和张伯停止交谈,侧耳细听。

  “我找到老爷子的消息,还有我们的行动路线,竟然都已经泄露出去,山主秘密派出来接应的人手,大多都遇到了旷古堂的拦截阻击。”

  李朝阳表情很难看,解释起来,“他们设在此去临安府各要道上的十三个堂口,已经有好几堂人马出动。”

  “这些人一动,周边武林各派的势力,就像嗅到了血腥味的海鲨一般,也都动起来了!”

第91章 来得快,来得好

  张伯虽然皱眉,语气还是很冷静,说道:“那我们要连夜换条路线吗?”

  “恐怕要到镇外,直接在荒野之间找个地方藏身休息,才比较保险,有人会给我们准备好被褥毛皮、粮食饮水、香囊药包,这样即使不生火,也可以辟除野兽毒虫,防止受冻。”

  李朝阳说道,“但是从明天早上开始,具体的行动路线也要变,要绕到我们扶摇山实力最雄厚的地盘上去,再取道,入临安。”

  “唉,本来我们走的这条路是去临安日程最短的,这样一来,又要多耽搁好些日子了。”

  苏寒山这时提出不同的看法:“照你所说,他们现在大致已经知道我们行动路线,也肯定知道专属你们扶摇山的地盘在何方。”

  “如果我们从这里转向你们的专属地盘,反而容易被各方面的人猜到动向,层层设伏吧。”

  李朝阳苦着脸说道:“我也有这个顾虑,可是如果不设法跟我们自家的高手会合,光凭我们这些人,遇到冷幽冥那一系的人手,风险也很大。”

  “尤其是……”

  李朝阳看了下张伯,“老爷子落在其他人手里,不管是旷古堂,还是其余门派,都不会下死手,而是会设法管控、利用,那咱们以后还有斡旋的余地。”

  “可若是咱们不敌冷幽冥,让老爷子落在他手上,那就什么也谈不了了。”

  苏寒山一想,这话却也在理,就点了点头。

  张伯则捻了捻胡须,若有所思,问道:“冷幽冥当年已在探索宗师之道,这些年有成就宗师境界吗?”

  李朝阳先点点头,又摇摇头:“他这些年刺杀了史弥远七次,其中三次,受阻于史弥远庄园的奇门阵局,另有三次,被史弥远身边高手所阻。”

  “第七次,他遇上了旷古堂的总堂主,赵离宗,那一战中,他已经展露出宗师境界的手段,却败给了赵离宗,呕血不止,入水而逃。”

  “近些年,他没有再试图刺杀,反而在各地游走,招揽了不少邪派人物,中间有过多次跟人交手的事迹,据我们事后打听,他都没能发挥出宗师境界的战力。”

  “可是,冷幽冥最近一次出手的事迹,距今也已经隔了三个月,很难说,他现在会不会已经养好了伤势。”

  张伯听罢,心中有了八分笃定,说道:“赵离宗年少修炼毒功,后来兼修禅功与密宗,被他打成重伤的人会留下心障,如果破不了心障,元气就恢复不了。”

  “冷幽冥本来就已经陷入偏执,至今居然仍要分心来杀我,他的伤绝对恢复不了。”

  李朝阳连忙道:“可他身边,至少还有五个带艺投师的弟子,以及……”

  “不用说了。”

  张伯一挥手,洒然笑道,“如果遇上其余门派大批人马,即使对我留手,却定要将你灭口,风险更大。”

  “而老夫当年若是愿意被那些宗派,乃至于愿意被史弥远、皇帝之流养起来的话,也根本不必退隐了。”

  李朝阳本就不善口才,一时不知如何劝说。

  他有点埋怨自己的运气了,山主派了很多人,四面八方寻找张伯,偏偏是他先找到的。

  假如是几位长老,或者“日月星云”四弟子中的江月、小云在这里,肯定有很多说辞。

  张伯还反过来劝他:“再说了,我们换一条离你们地盘更远的路线,只要有了提防,行动小心,也未必就会遇上冷幽冥他们。”

  “依我看,我们还是先吃饭吧,饭菜都快冷了。”

  苏寒山打断他们的话题,神态淡然,拿起筷子对齐,“之后路上只能啃干粮,喝凉水,不知道还要隔多久,才能再吃一顿这么丰盛的。”

  张伯见他这模样,大是赞同,先夹了一块鱼肉,还开玩笑道:“这一桌饭菜,没有任何老夫不熟悉的气味,小阳,你也可以放开肚皮,安心吃了。”

  李朝阳手按上筷子没有拿,看他们两个居然真吃得很开怀、很踏实,全无忧虑的模样,心中更加郁闷。

  老爷子也就算了,苏兄跟我差不多大吧,怎么心也这么稳的?

  苏寒山此刻确实没有那么多忧烦,注意力大半都在吃饭上。

  太极图把他带到其他世界,让他可以找到最适合解决自己困境的机遇,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。

  倘若有朝一日要支付报酬的话,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偿还。

  但是,太极图也终究只是一扇门而已,当苏寒山跨过这扇门,门后的一切,具体还会有什么样的变化,他究竟能不能在其中得偿所愿,都要看他自己的拼搏和选择。

  张伯的见解和扶摇山的藏书,他都想弄到手。

  那就更要定心静神,养足元气,少做无谓的思虑内耗。

  李朝阳看他们很快都把菜消灭了近半,终也忍不住动起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