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温茶米酒
茶棚外陡然多出一个人影,出声喝止。
茶棚里的三人心头都是一惊,扭头看去。
什么人?身法好快!
苏寒山走进茶棚,一眼就分辨出哪两个是客人,哪一个是“茶棚老板”。
那茶棚老板从衣着外貌,行动步态,都活脱脱是一个农忙之余、开棚卖茶的老汉。
但苏寒山见过了山上那具尸体,再看这个人,却明显看出破绽。
这人脚上穿的是一双草鞋,原来山上那位老人,本就没有什么鞋袜可言,生时虽非赤脚,也只有一双草鞋而已。
而眼前这个茶棚老板,从他的足踝粗细来看,那双脚踩在草鞋里,应该是挺憋屈的,恐怕还动用了点缩骨功之类的手段,才能穿得进去。
“客官,你这是……”
那茶棚老板主动走了过来。
苏寒山等他靠近,突然就一把对着他脸抓了过去。
这一抓突兀至极,五指张开,指尖好似直逼人的眼珠。
茶棚老板眼神骤变,脚下一蹬,身子快如利箭,倒飞出去,掠过所有桌凳,翻身落在茶棚另一侧。
苏寒山这一手,本就只为逼他现形,见他逃脱,淡然道:“原来一个山间卖茶的老人家,也有这么好的身手。”
年轻汉子和张伯见这情形,哪还有不明白的。
尤其是那年轻汉子,脸色变得颇为难看,抬手就按住了自己的肚子。
“别急,茶里肯定没问题。”
张伯脸色沉沉,叹了口气,放下筷子,“只是这笋,我还真就差点上了他的当。”
“哈哈哈,谁敢在神医张叔微面前,对茶水下毒呢?只有用山笋和地方特产的野菜汁这种借口,才可能骗得过你!”
那个茶棚老板站直身子,脚下草鞋崩开,露出一双大脚,胸膛开阔,外衣也被撑出裂缝,声音变得洪亮浑厚,眼睛扫了扫两个客人,就盯住了苏寒山。
“想不到瞒过了老江湖,却被一个臭小子坏了事。”
“看你这个年纪,这份身手,也是临安府派出来找张老头的人吧。”
“是那个八十多岁还不肯死的老东西史弥远门下,还是说,皇帝的人?”
第88章 大韦陀杵,出手成擒
“史弥远和皇帝,都与我无关,我只是个过路的练武之人罢了。”
苏寒山说道,“有人给我算命说,这附近有能够让我武功更精进的事物,所以我才过来看看,没想到先在山上看到了一具尸体。”
“用那么残忍的手法,杀一个路边卖茶的老人,你挺该死的呀!”
那个假扮茶棚老板的人听了,不以为耻,反以为荣,哈哈大笑:“那样就算残忍,你也太没见识了。”
茶棚里的年轻汉子,这时盯住了那假老板的一双脚,脸上露出愤恨的神色:“原来是八趾猿魔,在酷刑残虐这一道上,你确实算得上大行家了。”
“当年我扶摇山客卿司徒师傅路过湘江,听说你的恶名,花了四天三夜杀你手下强盗,一路追索到你老巢之中,没想到最后关头,你却被冷幽冥救走,司徒师傅回山之后还破口大骂了几次,耿耿于怀。”
“看你刚才收敛身形,缩骨之下还能顺畅施展轻功,用的是少林正宗的心法,想必冷幽冥近些年收的,所谓左右判官、四方无常,这六个弟子中,有一个就是你吧。”
八趾猿魔,并不是说他只有八根脚趾,而是他两只脚的中趾和无名趾,天生皮肉连在一起。
他双脚又长得宽大,挣脱草鞋之后,一根根脚趾露出来,这个异象就不难被察觉到了。
“没错,我现在就是北方无常,特地来索这个张神医的命!”
假老板动了动脚,“被我的毒药弄死,既省得我动手,也可谓是你们最舒服的死法,既然你们不肯,等我师父到了,你们就要为死得太慢而后悔了。”
他话音刚落,身子已经倒窜而去。
神医张叔微,虽然是以医术闻名,其实内功、针法上的造诣也很深。
北方无常论真功夫,对上神医一人,也没有无伤必胜的把握,何况现在旁边还有两个武功不低的年轻人。
但他笃定张叔微年老,不会主动追击,那个扶摇山的年轻人又有重任在身,不可擅离神医。
他只要一退,最多只会有一个人追上来,那就没什么好忌惮的了。
但北方无常没有想到,他脚底下刚一动,身体倒掠出去还不到两丈,扶摇山的人已经探手拔剑,纵身追出。
年轻人的剑就藏在蓑衣之中,蓑衣放在另一张桌子上,桌木老朽,桌腿不稳。
但他这一剑抽出来的时候,桌子和蓑衣都没有半点颤动,好像只是一抹黄澄澄的光华,突然从中窜出。
剑刃在前,笔直如尺,破开空气,年轻人身形在后,似乎毫无阻力,借剑气提高轻功速度,直追北方无常。
然而,在这个年轻人的剑还没有追上北方无常的时候。
苏寒山的身影,不知什么时候,已从原地消失,出现在北方无常头顶上方,一掌盖了下去。
北方无常怪眼一翻,大喝声中,一拳向上甩砸过去。
他出拳的姿势,不像是常人手臂弯曲再伸直,用拳头击打目标,而像是把拳头当成一种重兵器,自下而上的甩动起来。
这是少林绝技中的大韦陀杵。
佛门常见的兵器中,杵这种东西,其实就是凿子,往往较短较粗,顶端膨胀,而下端尖锐。
练杵的人,手掌握在铁杵中段,上端可以砸人,下端可以凿人,招数与拳法有许多共通之处。
因此,北方无常现在手上虽无兵器,这一拳,却实实在在展现出了大韦陀杵的精髓。
可是苏寒山之前第一招的试探,已经基本试出这个人的应变能力和功力,现在这掌打下来的时候,使出八成功力,略用震字诀,全无顾忌,以硬碰硬。
北方无常这一拳砸在苏寒山的手掌上,拳骨立刻剧痛欲碎。
在他上空出手的,似乎并非一个身形匀称的少年人,而是一块巨大的泰山石,从天而降,势不可挡。
那一掌拍开他的拳头之后,另一只手掌向前一探,就按在了他脑袋上。
北方无常头倒没碎,整个人却似一根桩子,浑身骨骼血肉裹成一体,往下一坠,腰部以下,全陷入了土壤之中,上半身摇摇晃晃,晕眩无力。
苏寒山落在他面前,身影侧转,看向那个持剑年轻汉子。
那人已来到两尺之内,想不到北方无常败的这么快,但仓促间也把剑一收,脚下稳稳站住了。
“不止身法快,功力也这么强!”
年轻汉子惊叹了一声,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苏寒山,缓了口气,双手抱拳,朝气蓬勃的说道,“我叫李朝阳,多谢这位仁兄刚才救命之恩,现在又制住这个恶贼。”
苏寒山嗯了一声,报了自己名号。
张伯也从茶棚里走出来,拱手致谢,而后瞥了一眼李朝阳:“你小子越来越冒失了。”
北方无常恶意明显,苏寒山则来历莫测。
李朝阳居然在这种情况下,直接去追北方无常,主动和自己同伴分开,实在有些莽撞。
“老爷子武功比我好,经验比我足,医术上的造诣更可谓是天下至宝,苏兄既然露了好意,纵然并非好人,也不可能仓促翻脸。”
李朝阳振振有词的说道,“而八趾猿魔这个畜生,每逢不顺就要杀人泄愤,今天要是让他跑了,不知又害死几人。”
张伯无奈抚须:“不愧是李秋眠的学生……但他怎么教出你这种学生?”
道理是算对,用心也算好,可当着人家面直说“苏兄纵非好人”,未免太直率了些。
“哈哈!”
苏寒山反而笑了起来,“你还真是有话直说,好,我也讨厌那些弯弯绕的东西。”
他低头拍了拍八趾猿魔的脑袋,“喂,你对用内功淬炼脊椎骨,有什么特别的见解吗?”
说话同时,他灌入一股纯阳功力,探查此人体内状况。
北方无常的内力,倒是显得真正刚猛,并非大明世界那种本质奇柔的状况,但以这人的功力,显然未到天梯境界,也看不出对脊椎部位的经脉,有什么特殊养炼。
“什么、什么内力淬炼脊椎?”
北方无常清醒过来,察觉到一股内力从头顶游走而下,封住自己好几处要穴,闻言震惊道,“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,难道已在考虑脱胎换骨,触及宗师境界了?”
第89章 武学前路,十绝少傅
苏寒山低声道:“宗师?”
“能够一招把北方无常拿下,苏兄的功力,确实已到了可以考虑宗师之道的时候了,不过,苏兄为什么想要从脊椎入手?”
李朝阳面露迟疑之色,语气带了几分劝说意味。
“那是骨头,难以淬炼,又是人身之中枢,异常凶险,天下宗师之道,欲求脱胎换骨,还是该从五脏六腑的正道上去寻吧?”
苏寒山诧异道:“五脏六腑,方是正道?”
大楚王朝的武道境界,在气海、天梯之后,第三大境界,名为真形。
天梯巅峰之时,整个脊椎淬炼完毕,自然也会连带影响到全身,人的体魄质变,已经打好了一部分基石。
然后再跨出一步,才将内力淬炼,脱俗之道,蔓延至全身骨骼、血肉、内脏。
从仅有脊椎完成蜕变,到全身都达成深层的蜕变,这个过程,就是真形境界。
真身无缺,形神俱满,称之为真形。
而这个世界的武道,却是跳过天梯,先从内脏入手吗?
“五脏六腑,也未必是正道。”
张伯捏着胡须,老神在在的说道,“我看苏少侠矢志淬炼脊椎,才是正理,只是这条路子也确实艰难。”
李朝阳有点不服:“山主就指点我们,日后寻求宗师之道,该从五脏六腑择其一。”
“而且十几年前,蒙古大汗窝阔台御驾亲征,起兵讨伐金国,久战不下,联宋灭金,连年大战之中,涌现出那几个最出名的高手,也都不是从脊椎入手的。”
“金国的恒山公武仙,定远大将军完颜陈和尚,蒙古的汉兵统帅史天泽,以及灭金的魁首,蒙古五路大军都元帅、宗王塔察儿,他们的见解,难道还不够代表天下武道的前路吗?”
说到这里时,李朝阳的眼睛忽然有些发亮,露出一种极其向往、憧憬的感觉。
“当然,还有最重要的,我们大宋的都统制、大元帅,孟昭宣前辈,他就是练的五脏之一,修成宗师后,少昊阴符刀法,所向披靡,十年来转战各地,将入侵的所有蒙古军队,全部击退,战功彪炳,堪比当年武穆王。”
张伯抚着胡须的手微顿,和霭一笑:“你说得也对。”
如果都对,以扶摇山主李秋眠的年纪,为什么要派这么多人,四处散开,寻找改名换姓、退隐已久的神医张叔微,还用三个条件,换他出山,奔赴临安呢?
唉,假如只是李秋眠出了问题,倒还好说,怕只怕,他这番作为,不是为了自己……
张伯被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些东西,但从没有说出来过。
不只是因为身边的人不适合讨论这种事,更是因为,他害怕一语成谶。
苏寒山不知道他心里有那么多想法,但他看见张伯的反应,心中基本肯定,这附近能够有助于他理解天梯境界的,应该就是这个老头了。
那就好,这个北方无常不必再多留了!
“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要问这个人,没有的话,我要带他上山去一趟。”
苏寒山话音刚落,北方无常就知道不好。
他刚才绞尽脑汁,也想不到脱身之法,只好搜肠刮肚,寻找拖延之术,匆忙叫道:“别杀我,我师父师兄他们,都已经知道张老头的动向,即将来寻仇,留着我,我能提前认出他们,让你们早些提防。”
“我还能配合你们,暗算他们,张神医你医术高绝,用毒肯定也是行家,你可以给我吃一种定期的毒药,确保我不敢背叛你们,我有大用啊!”
李朝阳冷哼一声:“我们才不会让你这种人留在身边。”
张伯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北方无常,只道:“那壶茶是久泡过的,老夫喝来的清爽,想必原是山上那位老哥的手艺,我们跟你一起上山吧。”
苏寒山一点头,回手点了北方无常的哑穴,带他上山,在那茶棚老板尸体前扭断了他的脖子,扒了衣服,丢到那个坑里,然后用大石压住。
茶棚老板的尸体则被重新裹上衣物,换了个地方安葬。
张伯下山后,查看了灶台附近,把那锅笋片端去丢在茅坑里,以防有人误食剧毒。
“我们要去临安,苏少侠如果没有别的急事,一个月后,不妨也到临安府的扶摇山去寻我们。”
张伯他们本就是在茶棚歇脚,此刻事了,当即上马,拱手道别,“武功源于先秦两汉的练气之术,至唐时才分出内功、外功、拳掌暗器、十八般兵刃,而内力盈满后,寻求脱胎换骨之法,也是百余年前,才真正开始有所成就。”
“扶摇山藏书极丰,百余年来的武学典籍、高人手札,被他们那里保存了很多,老夫隐居已久,这次愿意出来,也是被大好处诱惑,其中一桩,就是能够阅览那里的藏书。”
“到时若有机会,老夫也想与苏少侠一同探讨脊椎功法,权当报答今日救命之恩。”
苏寒山道:“我没别的事,不如从现在开始,直接同行,路上就能先聊聊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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