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温茶米酒
地面蔓延起来的大片尘埃,如同团团厚重的黄云,飘向半空。
铁英散人、东方新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,只见飞沙走石,扑面而至,将他们淹没在天地俱昏黄的尘土烟霾之下。
众人各施手段,排开尘埃,赶过去的时候,只见司徒云涛站在一座山根废墟之间,正挥出一道道火红罡气,排开大片碎石。
片刻之后,碎石之间露出了个背倚巨岩,头颅低垂的身影。
司徒道子的身体上,正飞散出大量如镜子般的碎片,镜中有悲欢离合,有沙场征战,有酒宴谋算,有练剑练功,闭关静养……
那是元神崩散的标识,记忆影像离体,都在陆续崩溃。
司徒道子的肉身本来就伤势极重,全靠心念把持不破,等到元神碎片丧失殆尽,那具肉身也噗的一声,化作苍白粉尘。
“我们……胜了?”
东方新从前也只在那些隐秘典籍之中,见到过关于神府境界高手逝世的描述,今天却是第一回亲眼见证。
他在雪岭郡这么多年,对于司徒世家老祖宗的威名,听到耳朵都可以生茧子了,就算是没有人在他耳边说起,自己心里头也始终无法忽视那么一个存在。
今天看到了这一幕,他好像心里头有一座沉甸甸的大山,忽然被移走,移得干干净净,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。
饿虎刀归鞘,东方新的手掌垂落,没一会儿,又摩挲着卧牛刀的刀柄,似叹似笑,呼吸轻快。
铁英散人也盯着那雪白的粉尘,良久之后,仿佛还愿般闭上了眼睛,双手合十:“无量天尊!”
他们两个的气息,都有微妙的变化,意念上的灵明,必将让他们在今天这一战之后,有明显进益。
“还没有完。”
纪不移却在这时开口,“鹿鸣湖船队里面那些,司徒世家的心腹盟友,被邀请参加大典的各方首脑。”
“司徒朗照养得三万郡兵,还有郡守府里的那些司徒族人,全部都要及时安排,该杀的杀,该抓的抓,别的也要震慑住。”
“否则要是消息先传到他们耳中,都想收拾金银细软,跑出郡治之地,去别处藏身,我们可没办法把所有小路野路都拦住。”
司徒云涛点头:“鹿鸣湖就请东方老兄和散人去处置,不移去郡兵那边,我去司徒家。”
纪不移提醒道:“海无病这个人来历蹊跷,你在司徒家的时候要仔细一些,看看能不能找到跟他有关的线索。”
东方新道:“之前驾驭你肉身的,真是在这一届神威宴上夺魁的苏小友?他现在如何了?”
“他没事。”
司徒云涛笑道,“等把手头上的急事办了,我送他回归真身,到时候能以真面目,再跟你们碰面。”
纪不移寡淡落拓的脸上,也露出笑容:“那敢情好!我和连波,也还不算是真正见过他呢。”
玄胎高手的行动力,真正如风如雷。
四人议定,立刻动身。
仅仅在一日之间,整个雪岭郡就都被镇住场子,改天换日,虽然各地还有手尾,至少大的变故,是闹不起来了。
司徒云涛之所以说苏寒山给了他大惊喜,就是因为,如果那个时间里,没能干掉敌方玄胎,他们分散隐藏一下,司徒云涛也绝难找出来,潜藏各地的变故,必然遗害不绝。
如今大局得定,司徒云涛在朝廷里早有打点,将奏章修饰润色一番,便不必游思,当即上报。
不久之后,他就会真正成为雪岭郡的主官。
只是,在他的奏章还没有送出去的时候,皇都一座山庄别院之中,已经有人注意到了雪岭的变化。
山风鼓荡,悬崖边的老松,探出虬枝,随风轻动。
瞳孔发紫,须发如银的老人,在松树旁的石桌上煮酒,身披锦袍,夜观星象。
“万川皆红的异象之后,中土各处的气运变动,在朝夕之间,就变得纷繁了十倍不止,纵然是以老夫观星望气的造诣,而今不能算计的东西,也是越来越多了。”
紫眸老者把东南西北的星天气象,都观望一遍后,目光在北偏东那个方向上,微微停留。
“嗯?雪岭那片地方的气数,居然平定下来不少,看来当地倒是有个能人。”
他刚露出少许欣慰之色,陡然觉得不对。
精通观星望气者,看的并不是天空中真正的星星,而是某种介乎于虚实有无之间的气数星局。
如今天空中的浩渺繁星,虽然没有变化,但在紫眸老者眼中,东方诸多星宿间,却透出一股黄中泛黑的异芒。
“王气?妖气?”
紫眸老者脸色微变,聚精会神的掐算着,“是东海九郡。”
“梁王已死,现在东海九郡,哪来那么一股强盛王气,更有妖气混杂其中?”
片刻之后,紫眸老者的脸色,已经彻底沉下,忽然起身,一步跨出,就消失在虚空中。
皇都周边,陆续有几座军营中,出现紫光闪耀的门户,营中主将接到命令,率众拔营而起,穿过门户,进入虚空秘境。
同一个夜晚,同一片天空。
东海九郡,偏南的矮岭山崖间,到处都是河流干涸的痕迹。
连绵数年的九郡大灾,时而大旱,时而大涝,别说是老百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,就算是很多树木,也烂根枯萎,消瘦凋零。
偏偏残余的树干树枝,并不会因为单纯的气候厄难,而被夷平,使得群山中仿若立着无数鬼影,高低参差,张牙舞爪。
星月的光芒之下,那些较深的沟谷山壑,更是常有鬼火飘动,有幽绿的眼珠闪烁,有大如灯笼的光团,成群结队,蜿蜒移动。
深就是黑,黑暗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怪物蠢蠢欲动,更可怕的是,怪物之中还不知道有多少,藏着如人般的智慧。
它们的低笑絮语,似乎在教导着那些吃饱喝足、野蛮愚昧的精怪,带来更多的凶恶与智慧。
不知何时,云鬓高堆、娥眉笑眸的女子,出现在一座孤峰之上,黑色的裙摆,仿佛全是由光线编织而成,远比丝绸和流水更加顺滑,沿着整座山头蜿蜒铺盖下去。
在她仰头观星之时,皎洁的月轮,恰似挂在她的身侧,为了衬托她的侧影而存在。
直到天空中乌云翻滚,破坏了这神秘幽静,诡奇美丽的场景。
黑云沉厚,遮盖星月,天地间更加黯然无光,西方极远的云层里面,却有一点紫光闪亮起来。
针尖大小的一点光芒,传出了滚滚荡荡,吹卷山河的声浪。
“海外妖族,自立国统,不服王化,已是罪过,尔等竟还想趁东海九郡大灾,精怪横行,妖孽滋生之际,聚炼妖怪气运,割据中土的疆域,再造一座陆上妖国。”
“既被老夫察觉,还不速速退去!!”
“退去!!”
“退去!!”
“退去!!”
浩荡声浪,徘徊不去,震得许多不牢靠的山石,隆隆滚落,砸向谷中。
女子眉间微蹙,轻笑一声:“范兄,五百多年不见,你也不再务实了。大楚的太师,就是不一般,人还在千里之外,拿这一套千里传音的功夫,就想要我退兵。”
“但东海九郡是你们人族自己糟蹋的,这数年来,精怪化妖的机缘,还要感谢你们。”
“也因中土早有衰颓乱象,我的手下才能顺势而为,让东海九郡附近各郡,都引爆矛盾,陷入争斗,借外围诸郡的气运连番变动,掩盖东海九郡的气数变化。”
女子向北看了一眼,“虽然有一点小小失利,被你提前察觉,但终究,我们才是顺天而为。”
“要想让我们退,就看今夕的大楚,还有没有重执天意的力量吧。”
轰隆隆!!!
紫色的雷电,犹如倒挂生长的大树,从天空上垂落无数枝杈。
每轮闪电轰鸣的时候,紫电的末梢,都会覆盖整片山地。
电轰雷闪,由远及近。
只剩最后五十里的时候,倒垂的电光,突然凝固,紫色的闪电枝桠,好像形成了一扇扇紧挨着的门户。
数以万计的兵甲旌旗,在门户后方的秘境空间里显现,结阵将出。
紫眸老者出现在这千百座门户前方,手提长剑,剑身一面刻紫微,一面刻罗天。
“妖孽谈天,不值一驳!”
冷淡一语后,人间的太师与妖国的王者对视。
时隔六年,东海再掀战火。
第215章 杀尽肃杀意,清风依旧清
苏寒山再一次见到自己肉身的时候,是在飞流剑宗。
之前他的肉身,确实被二叔他们给带回武馆,秘密的收藏起来。
不过,在司徒道子死后,司徒云涛就给广明禅师通了个气,让他们往飞流剑宗赶路了。
雪岭最近的事情太多,司徒云涛也不得不掐算着,把很多能凑到一块的事情,就凑到一块给办了。
车马奔行,沿着田野间的道路疾驰而去,距离飞流剑宗的四座山头,已经越来越近。
山上的亭台楼阁,小溪花树,剑池别院,都在薄薄的雾气之中,变得愈发清晰。
半山腰的那座高大山门下,左龙生看到车马奔驰而来,眼睛一扫,略过了苏铁衣和广明禅师,就忍不住落在一个劲装佩刀、英武矫健的少女身上。
少女也已经看到了他,坐下骏马虽然依旧奔驰未停,但本来手上不断抖动缰绳,催策马匹的动作,却为之一顿,愣愣出神。
好在这马训练有素,到了山脚下,石阶前,不用主人勒马,自然减速停步。
“爹!”
左香云睫毛一颤,回过神来的时候,眼眶已是温热酸涩,虽然路上已经听说了父亲的消息,真正重逢之际,还是控制不住。
她往脸上抹了一把,翻身下马,飞奔而去,扑入左龙生怀中。
左龙生也有些眼酸,摸着左香云的头发,轻拍背脊,低声安慰着。
苏铁衣下马之后,等了片刻,见那父女两个诉了久别之情,才把车上那块火红大石托举起来,靠近过去。
“郡尉在东山崖顶那座剑池旁边。”
左龙生牵着女儿的手,笑道,“我给你们引路。”
飞流剑宗上上下下的人,已经被左龙生和附近几个县的人马联手控制起来,铲除一批之后,大半都是要派去做劳役的。
所以山上如今看不见多少剑宗弟子打扮的人,反而是有很多捕快小吏,搬运各种箱笼文书,跑来跑去,忙得不亦乐乎。
还有人在丈量土地,把飞流剑宗收集的奇植药田,都登记在册,绘成图谱,检点数目。
但是东山崖顶那块地方,很少有人靠近。
那边除了一座剑池之外,没有任何建筑、田地,而且因为柳兆恒经常在那边,传授柳志成等人剑法,经年累月,剑意渗透了那片土地。
一般人只要靠近那里,就会觉得遍体生寒,全身皮肤如同针刺一般难受。
左龙生顾虑着女儿,所以走到离石阶顶端还剩七八步的时候就停下,没有真正上崖顶去。
苏铁衣皮糙肉厚,在真形境界中突飞猛进,南宋的百家秘诀加上苍天阴符六韬经,让他已经完成全身骨骼血肉,皮肤和内脏的淬炼,只剩一个脑子,还需靠神魄观想法努力。
崖上这股料峭刺寒的残余剑意,对他来说,如同在清凉的小瀑布底下冲了个澡,倒是正好舒坦,混身毛孔都舒张了。
“来了。”
司徒云涛转过身来,招呼了一声,抬手虚抓。
那块足有一人多高的火红大石,立刻浮空而起,分解如烟,露出内中衣袍招展,发冠整洁,双眼紧闭的苏寒山。
虽然被封存良久,而且现在体内依然没有神魂,可是一旦解封,这具肉身就自动呼吸起来。
气色红润,胸膛微微起伏,呼吸深长有韵律,纯阳功力,自然而然的在肉身中滋长,点点滴滴,丝丝缕缕,愈显醇厚。
司徒云涛右眼一亮,眼中飞出一道虚影,落入肉身之中。
“呼!”
苏寒山眼皮动了动,张开双目,在一呼一吸之间,感受到了与身体的完美契合。
虽然不如司徒云涛的肉身强大,但还是处在这具肉身之中,让他的神魂最为舒适。
有一种可以完全掌控的踏实满足感受。
他身形略一调整,落回地面,跺了跺脚,抬起手臂,转动手腕,活动手指,笑道:“还行,在石头里封了这么久,一点僵滞不适的感觉都没有,就是有点渴。”
苏铁衣深知侄儿的爱好,轻笑一声,没拿葫芦给他,反而从袖里摸出一包话梅。
“谢谢二叔。”
苏寒山眼前一亮,丢了一粒话梅进嘴,微微点头。
“你嗜甜啊,这口味在北地倒是比较少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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