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歪歪小虫
“……而某之贪婪,则始于栾敬付也!……”
阮凤山一页一页看下去,心境数变!
此信道末尾几页,字迹已经潦草,难以辨认,即便阮凤山已经很是熟悉徐寿贤的笔迹,也需时时停顿猜测,方能理顺文句。
由此可见那书写之人,写到此处的心绪是何等的激烈震荡……
阮凤山看毕,一时间,竟心绪杂乱如麻……
他心间原本对于徐寿贤的愤怒和憎恶,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了,此刻他的心头,却是涌出了一股悲凉。
徐寿贤自从做了总账房后,原本也会贪些蝇头微利的小钱,但他开始大肆贪墨,还是从两年前开始的,而且是栾敬付一点点拉他下水的。
“这封密函,你家老爷是何时交于你的?”阮凤山嗓音深沉地问道。
“是去岁的除夕夜!”
阮凤山点了点头。“看来此信,是去年腊月写的。”
信函的末尾只署了腊月十二的日子,但却并未署年。
去年应该是徐寿贤大肆贪墨的第一年,年终之时,也许他已经开始恐惧了。
阮凤山喃喃自语道:“你都已经怕了,为什么不收手呢?”
阮凤山扭头看向几案上的那张房契。
看完此信,阮凤山已经知道,徐寿贤为何要留下这张地址偏僻的房契。
此处偏僻宅院的东厢房的地砖下,埋着一口箱子。
箱子内,是徐寿贤这两年来,贪墨的钱财,还有栾敬付送与他的珠宝礼物,还有他与王德安、朱士成、以及栾敬付和六大镖队镖头间的账目往来的详细记录。
源顺镖局有权势者,与他没有私账的,只有萧宗庭一人!
而这中间,与栾敬付之间的账目最大,与之相比,其余诸公,皆不足道哉!
“栾敬付?”
阮凤山深沉地叹了口气,面含悲戚地看着叶天,道:“老先生,你先回去吧。你家老爷的尸体,我会着人装入棺椁,晚上送他回府!这也算我送他的最后一程了。”
叶天闻言,匍匐跪地,大叫道:“有掌柜的送他,老爷瞑目了!”
叶天哭喊了一番后,便自行站了起来,他苍老的脸上挂着清泪,向阮凤山抱拳一礼,便转身离去了。
阮凤山看着叶天的背影,忽然惨笑了一下,自语道:“老东西,你选得这管家,倒是有些清朗的风骨!”
阮凤山的眼中,悲哀浓郁,一些往事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……
彷佛他刚到账房,初识徐寿贤,也就是昨天一般。
那时的徐寿贤,正值壮年,不仅精于账目,对于他更是倾囊教导,毫不藏私,两人很快就成了忘年交。
转眼就是二十多年过去……
人,是会变得!
二十年,实在太久了!
“郑伟!”阮凤山忽然喊了一声。
郑伟立即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,抱拳不语,静等命令。
“去棺材铺订一口上好的棺椁!太阳落山前,要拿到!”
“是。”
郑伟接了令,就转身走了出去。
阮凤山沉吟了一番,便将几案上密函和房契,锁进了屏风后面的暗格里,然后缓步从后门走了出去。
阮凤山站在后院的某处偏僻的院墙前,忽然身形一窜便跃了出去,徐寿贤的那处偏僻的院落就离此不远,正是源顺镖局附近的一处房舍。
这也许也是徐寿贤的有意安排。
叶天离开了聚义厅的后堂,缓步走到了后院账房门前,后院账房已经被护卫围了,大厅门前,两名劲装捉刀的护卫站在那里,叶天走近,两人的目光立即锁定了他。
“老头,这里围了,不让进!快滚!”一个护卫冲叶天嚷道。
叶天依旧作了一揖,道:“我有一封家信,要交给徐福贤徐主事。”
“什么家信不家信的,说了不让进。快滚!”
叶天见那护卫态度恶劣,只得怏怏而退,准备以后再找机会,将信交给徐福贤。
叶天方一转身,便刚好看到郑伟走了过来。
郑伟是接了阮凤山的命令,要去棺材铺订购棺椁,刚好路过此处。
郑伟看了一眼护卫把守的门口,笑道:“老人家,要不那信,我替你拿进去,交给徐主事。”
郑伟现在是阮凤山的贴身小厮,他要进去,没哪个护卫敢拦他?
叶天迟疑了下,还是作揖道:“多谢!不劳您了。这信不急,待过些时日,我还是亲手交给我家大爷吧。”
叶天说完,便转身走了。
郑伟看着叶天的背影,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。
大约半柱香后,源顺镖局后院的某处偏僻院墙前,忽然一个身影,从外跃入……
此人显然身手甚好,身形快如鬼魅,而且落地无声。
正是此前离去的阮凤山,只是此时阮凤山再次出现,手中却多了本厚实的账册。
阮凤山卷着账册,拿在手里,藏与袖袍中,缓步绕过假山,从竹径走到了聚义厅的后堂,阮凤山坐回到了几案前,将账册摊开,仔细地看了起来。
阮凤山看了足有数盏茶的时间,才陡然将账册合了起来,掩卷长叹!
这几年,他升了秽血教的分舵舵主,将大多的精力,都投入到了秽血教那边,对于源顺镖局,实在是疏于打理了。
特别是他引入了栾敬付来做这镖局的总瓢把子,现在看来,真是败笔啊!
栾敬付虽然血勇,生死之间,常能拼死血战!但这样的人,贪起来,也一样是不要命的!
鲁莽有余,精巧不足!
阮凤山站了起来,在几案前,反复踱着步。
“栾敬付?”
阮凤山的脸上有些阴晴不定,在源顺镖局的烂账上,栾敬付的确该死,但在秽血教贤古分舵那边,栾敬付绝对是一名勇将!
他一个,魏雨田一个,堪称他的左膀右臂,杀之可惜!
第232章 善后之事
栾敬付的事,阮凤山一时有些摇摆,而且就算要杀他,也不是现在,这栾敬付和魏雨田的关系甚好,他还需顾虑魏雨田的态度。
擅杀帮众的事一旦捅出去,就算他是舵主,渊阳堂口那边,也要问责他的。
就算要杀栾敬付,也得做个局才行。
阮凤山将此事思虑完毕,才忽然目色一闪,叫道:“郑伟!”
一个叫李忠的小厮,从门外走了进来,道:“老爷,郑伟他出去了。”
阮凤山这才想起来,他让郑伟去棺材铺了,他看着李忠,道:“你去后院账房,着人将王德安、朱士成押过来见我。”
“是。”
阮凤山拿起几案上的那盏剩下半盏的参茶,一股脑灌进了喉咙里。
这到了年底,本该是清闲的时候,但无论是秽血教那边,还是镖局这边,都一堆烂事,阮凤山饶是心思深沉,意志如铁,也常常在心头升起疲倦之感。
李忠在前面领着,两个护卫押着王德安、朱士成,到了后堂门口。
阮凤山站在那里,将手一摆,李忠便将两个护卫拦在了门口,只让王德安和朱士成独自进去。
王德安,朱士成仓皇走入,一见阮凤山,立即跪倒了下去。
“王德安!”阮凤山的音声沉郁。
“小的在。”王德安的声音有些发颤,徐寿贤的死讯对他的内心冲击颇大。
“你过手的账目浮差,贪了几成?”阮凤山站在几案前,负手而立,面如冷霜。
王德安以头抢地,叫道:“小的贪了三成!”
阮凤山脸色一缓,目光挪在朱士成身上,问道:“你呢?”
朱士成迟疑了下,道:“小的也是三成。”
朱士成说着,眼角的余光扫了身侧的王德安一眼,他内心在责怪王德安太过老实,掌柜的一问,就如实说了。少说点,说不定活命的机会,还能大些。直接告诉掌柜的自己贪了三成,这不是自掘坟墓吗?
“滚吧!”阮凤山摆了下手,道:“把他们押回去!”
守在门口得了两位护卫随即进入,押着王德安、朱士成退出了门外。
阮凤山看了账册,早已经知道,他们的分成。
王德安、朱士成,过手的浮差,自己截留三成,其余七成则是徐寿贤和栾敬付平分。
方才,只要他俩敢少说一厘,阮凤山立即就杖毙了他们!
王德安、朱士成被押出了门口,走了一段后,朱士成忽然小声嘟囔道:“你咋恁老实呢?你不会少说点吗?徐总账都死了,谁知道我们贪多少?”
朱士成是觉得少说点,能少担点罪,说不定能免一死。
王德安瞥了朱士成一眼,悄声道:“你知道吗?徐总账刚死,他家的管家就给掌柜的送去了一封信。”
“一封信?什么信?你怎么知道的?”
“我怎么知道的,这你就不用管了。我自有我的门路。但是我告诉你,你方才只要少说一点,你就已经死在里面了。老朱,你欠我一条命。”
“你……”
朱士成还想说什么,他身后的护卫忽然一把将他推得一个趔趄,嚷道:“你俩搁那嘀咕什么呢?走个路都不老实。”
朱士成、王德安见护卫催促,都闭了嘴。
傍晚时分,郑伟带着四个彪形大汉,扛着一口大棺,停在了后院账房的门口。
阮凤山亲自来看徐寿贤的入殓。
他走入后院账房,看着栾豹,问道:“徐寿贤的尸身,停在何处?”
“禀掌柜的,停在东甲房内!”栾豹答道,虽然他强作镇定,目色仍有几分闪烁。
阮凤山走进了东甲房,徐寿贤的尸身就放在门口的几案上,盖了白布。
阮凤山掀开白布,便看到徐寿贤惊恐圆睁的双目,乌紫的脖子和他最后凝固在脸上的痛苦表情。
阮凤山伸手揉了揉徐寿贤的两个外眼角处,然后缓缓地抹下了他的眼皮。
阮凤山目光扫过徐寿贤的脖子上那乌青的勒痕,那勒痕深陷入脖颈的肉里,蔓延向脖子后面。
阮凤山的目色一跳,他将徐寿贤的身体微微一翻,看向徐寿贤的脖子后面,只见那深深的勒痕在后脖子处仍还有一小段。
一个人如果是上吊死的,勒痕只会在脖子前面。
从这深陷入肉里的勒痕看,徐寿贤显然不是自己上吊死的!
他是被人勒死的!
“是栾豹!”阮凤山目色冷冽。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!”
阮凤山看着眼前,徐寿贤的尸体,前后的线索串成一条,这一刻,他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“栾家父子不能再留了!断臂总好过反噬!”
徐寿贤的尸体,入殓后,四个彪形大汉抬起棺椁,阮凤山亲自送徐寿贤的尸身到了徐府。
徐府早已经搭好了灵堂,白布四挂!
棺椁一入,老管家叶天拉着两个孩子,身后还跪着徐寿贤的几房小妾,顿时哭声一片!
阮凤山在灵前,上了炷香,才心如沉石般返回了镖局后院,他近乎半夜未眠,思量着善后之事。
翌日晨。
天刚蒙蒙亮,源顺镖局后院的聚义厅内,就已经坐满了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