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山 第97章

作者:会说话的肘子

  陈迹捧着姜汤沉默许久,最终将姜汤一饮而尽。

  他将瓷碗放在柜台上,平静说道:“师父,今日金猪请梦鸡过来审我,但是梦鸡在梦中告诉我,您已授意他不要配合金猪审我。您不用瞒着我了,谢谢您帮我度过这一劫。”

  姚老头讥笑道:“还想诈我老人家?我诈别人的时候,你爹都还没遇见你娘呢!”

  陈迹:“……”

  姚老头斜睨他:“能指使十二生肖做事的,得是司礼监里能通天的大人物了。我若是这般身份,岂能容你一个景朝贼子在我面前跳来跳去?”

  陈迹陷入沉思。

  当梦鸡说有大人物青睐他的时候,他第一反应便是自家师父出手帮自己了。

  可师父此时说的也有道理,司礼监的职责之一便是缉捕景朝谍探,若师父真是司礼监的大人物,怎会容自己活着。

  陈迹转而问道:“师父,您对金猪有没有了解?”

  姚老头:“不了解。”

  乌云:“了解!”

  姚老头面无表情的缓缓转头看向乌云。

  陈迹好奇问道:“今天金猪与我达成一项交易。达成交易的一瞬间,我好像察觉到有一些变化,却说不上来这变化是怎么回事。另外,达成交易之后,他似乎真的放下了戒心……”

  乌云说道:“师父说,金猪要靠投资押注别人才可修行,这便是他的修行门径。先前他投资天马,一跃突破至寻道境。可他后来接连投资失败两人,便从寻道境跌回了先天境界。如今他选择押注你,是他最后的机会了。”

  陈迹心中一惊,还有这般古怪的修行门径?这修行门径的名字莫不是叫“赌狗”?

  难怪金猪说,哪怕是跪在解烦楼前,也要给自己跪来一条修行门径,原来是要借自己修行。

  陈迹赶忙问道:“我与金猪会有怎样的牵连?若他出事,会影响到我吗?”

  乌云看向姚老头:“师父,这个您没有说。”

  姚老头不耐烦道:“自然是不会的。他便是死了也跟你没关系,只是往后你修行境界突破一层,他便会从中受益。”

  “受益多少?”

  “约莫五成吧。”

  陈迹眉头紧锁:“那岂不是说,他能知晓我的修行进度?您怎么不早点提醒我……”

  姚老头哂笑道:“多个十二生肖当保镖有什么不好?若是你这会儿再遇到危险,金猪比你爹娘兄长都上心。”

  陈迹有些疑惑:“若我死了,他不过是再跌落一次境界,何至于此?”

  姚老头慢条斯理道:“寻道境是人生大劫,踏进去便是不同的人生了。可寻道境与寻道境也有区别,若是三十六岁前踏进寻道境稳固境界,可脱胎换骨、延年益寿,活百岁不成问题。若三十六岁之后踏入寻道境,与常人无异生老病死。金猪如今已三十一岁,所剩时间不多,最后的希望便着落在你身上。”

  “原来如此,”陈迹不解:“那他还这般怀疑我做什么,不是将我往死里得罪吗。”

  “说起来你可能不信,他虽然怀疑你、审讯你,却比你还希望你是清白的。”

  医馆正堂安静下来,姚老头又重新拨拉起算盘来。

  陈迹忽然说道:“师父,您不用隐瞒,梦鸡真的全都给我说了。”

  姚老头没好气道:“滚一边去!”

  说罢,他看向柜台上的乌云:“梁狗儿该醒了,你也滚!”

  乌云灰溜溜出门当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,陈迹灰溜溜回寝房换了身干燥的衣裳。

  ……

  ……

  陈迹坐在昏暗的寝房床榻上发呆。

  景朝军情司知道自己谍探身份的人,死的死,走的走。宁朝密谍司内怀疑自己的金猪,也放下了戒心。

  生活似乎终于安定下来,可以喘口气了。

  陈迹抬头看向头顶。

  房梁上的蛛网该清扫了,屋顶上的破瓦也得换换。

  院子里好几块砖都破了,下雨天还会积水。

  得去买些崭新的砖瓦,趁着还没彻底入冬,用水泥打底将瓦片和青砖全都换一遍,这样就不怕漏雨、积水。

  嗯,今天就去买!

  这时,屋外传来爽朗笑声。

  陈迹弯腰穿好靴子,出门一看,赫然是张拙站在杏树下,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树上的红布条。

  张拙今日一身红色官袍,倒是与杏树上的红布条相得益彰。

  只见他看遍红布条上的心愿之后,转头问刘曲星:“劳烦这位小刘大夫,不知医馆内还有没有红布条,我也想写一条挂上去。”

  刘曲星赶忙跑去正堂:“您稍等,红布条还剩好些呢。”

  待他取来布条,将毛笔递出去,又双手抻开布条在张拙面前。

  张拙提笔写下四字:同心同德。

  而后,亲手将红布条系于空枝。

  刘曲星面色古怪起来:“张大人这寓意是?”

  张拙哈哈一笑:“祝你们师兄弟三人同心同德还不好吗?”

  刘曲星小声嘀咕道:“好是好,但同心同德后面缀着的,一般是举案齐眉这四个字……”

  这时,陈迹发声问道:“张大人今日怎来太平医馆了?”

  张拙转身看向陈迹,当即耐心解释道:“小陈大夫,今早我才听说,夏儿不知从哪道听途说来的消息,竟擅自医馆闹了一通。我这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,她这孩子从小性子急,但本性不坏,你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。”

  陈迹哦了一声:“这么说,张二小姐说的事,并不存在?”

  张拙捋了捋胡子:“当然。强扭的瓜不甜,我张拙为人开明,绝不做那种强人所难之事!小陈大夫且将心放回肚子里,我欣赏你的为人,自会为你考虑周全。”

  这下倒是让陈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。

  他思索片刻:“张大人为何欣赏我?咱们并未见过几面。”

  张拙来了兴致:“我看人只看两点,第一点看他乍富时做什么,有没有嚣张跋扈,有没有振衣作响;第二点看他穷困时不做什么,有没有守住本心,有没有作奸犯科……”

  正说着,却听门外又传来脚步声。

  众人转头看去,只见靖王径直来到后院,身后还跟着那位身材高大的冯大伴。

  姚老头嘀咕道:“小小的太平医馆,倒是比靖王府还热闹些。”

  靖王入得院中,瞅见张拙也有些意外:“张大人不是说自己去督造流民营房了吗,怎的跑来太平医馆?”

  张拙略微尴尬:“路过,路过。”

  靖王也不与他打趣,转头看向陈迹:“今天清晨,你父……陈礼钦陈大人来寻我。”

  陈迹平静问道:“不知陈大人找王爷何事?”

  靖王笑了笑:“求学。”

  “求学?”

  靖王解释道:“陈问宗、陈问孝二人开春便要进京赶考,届时举国士子共济一堂,难度可不是秋闱能比。刚巧王先生回洛城丁忧,白日在我王府负责给云溪、白鲤、灵韵授课,所以陈大人便想让陈问宗、陈问孝也来听课,以免这两人赋闲家中,耽误了明年会试。”

  陈迹不言。

  靖王笑着说道:“陈大人将你的学银也一并交了,想让你也去听听王先生教诲。我仔细思量了一下,也觉得你们这个年纪该多听些学问,索性将刘曲星、佘登科的学银也一并交了。你大可放心,王先生与其他书院先生不同,连陛下也对他推崇备至,定能让你们有所裨益。”

  陈迹思索片刻说道:“这个我做不得主,得师父同意才行。”

  说罢,他转头看向姚老头,使劲眨了几下眼睛。

  姚老头慢悠悠说道:“我没意见,让这三个小兔崽子去听课,我每天还能清闲半晌,挺好。”

  陈迹:“……”

  然而就在此时,一旁张拙眼神微微闪烁,忽然开口说道:“犹记得王道圣当年殿试时那《平倭十二策》何等惊艳,可惜如今一身才学无法施展。王爷,我家张夏能不能也去他那里听听课,好叫他规训一下我闺女那野性子?”

  靖王乐了:“当然可以。”

第118章 修行门径

  张二小姐也来一起听课?

  陈迹微微诧异。

  靖王打趣起来:“张大人,你家张夏来随王先生听课倒是没问题,但你与王先生同年殿试,他为榜眼,你为状元。你与其将张夏送去王先生那里,倒不如留在自己身边教导。”

  张拙嘿嘿一笑:“当年是陛下觉得他年轻气盛,故意不点他为状元,若论才学,我不如他。”

  靖王微微一笑:“张大人谦虚了。”

  张拙摇头:“并非谦虚。还记得当年在奉天殿那重檐庑殿顶之下,一排排斗拱如井,陛下坐于金色龙椅之上,我连头都不敢抬,王道圣却敢与陛下对视,单论这份勇气,我便不如他。”

  张拙手扶腰间革带,抬头看向杏树回忆道:“当日殿前,陛下遥遥问我为何读书,我便老老实实回答,为了做官。陛下轻声一笑说‘你那篇《赋税论》足以做官了’。陛下又问王道圣为何读书,王道圣却回答,读书自然是为了做圣贤。陛下淡淡说了一句‘《平倭十二策》做官倒是足够,做圣贤还差些’。于是,那年我十五岁,他二十三岁,我成了状元,他成了榜眼。”

  说罢,张拙又是嘿嘿一笑:“我这些年每日与官员同僚觥筹交错,学问都荒废了。跟我学,不如跟他学。另外,张夏才来洛城三年时间,一直都没什么朋友,若能与其他人一起学习,也可改改她那孤僻的性子,多交些上进的朋友。”

  刘曲星小声嘀咕道:“她可一点也不孤僻……”

  正说话时,却听疾呼声从墙外传来:“陈迹,快跑!我父亲收了陈大人的贿赂,要让你去王先生那里学习,好缓和你们兄弟三人的关系!你快跑吧,千万别让我父亲给算计了,王先生好严厉的!”

  太平医馆的小院内忽然一静。

  所有人缓缓看去,片刻后,只见院墙那灰瓦之上,探出白鲤郡主的脑袋来。

  “呀!”

  白鲤看清院中情形,顿时一惊,整个人向后仰去。还好她脚下世子反应迅速将她接住,不然这下要摔惨了。

  世子埋怨道:“都翻几十次墙了,怎么还能失误?”

  白鲤压低了声音:“快跑,父亲在医馆!”

  世子面色大变:“闯祸了,快跑!”

  靖王冷声道:“你们还能跑哪去?给我滚过来!”

  “哦……”

  院墙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白鲤、世子、小和尚先后翻进院子里来,低头站成一排。

  靖王瞥了陈迹一眼,转头凝声道:“白鲤,你说说我收什么贿赂了?”

  白鲤小声道:“我本是去明正楼找您要窑厂分红的,却在外面听见您给陈大人提条件,说是只要户部给边军批一笔额外的银子采购棉手套,您便为他当说客,劝陈迹进学。”

  靖王挑挑眉毛:“此乃家国大事,我又不是为了一己私利,何错之有?”

  白鲤嘀咕道:“爹,您怎么被拆穿了还如此理直气壮。”

  靖王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尴尬,反而笑着问道:“陈迹,崇礼关冬季苦寒,边军将士人人手脚长冻疮,手上硬是连一块好肉都看不见,你说他们该不该添一件棉手套?”

  陈迹迟疑片刻:“……该。”

  靖王欣慰:“见你如此识大体我便放心了,白鲤,陈迹都答应了,你还有什么话可说?”

  白鲤无奈:“没有。”

  陈迹抬手:“王爷慢着,此等家国大事……”

  靖王打断陈迹的话,回头看向冯大伴:“分给他们吧。”

  却见冯大伴面容和煦的从怀中掏出几串佛门通宝,一一发给陈迹等人。

  靖王感慨道:“陈迹,这笔银子本是用来采购棉花的,但靖王府守信,只能先将银子分红给你们。我也不强求你与陈家和解,那是你自己的事。你只需要去王先生那里装装样子,便算是帮我一个大忙了。”

  陈迹低头看着手中那串佛门通宝,实打实的两千五百两银子,可以换七十支人参,点燃一百四十盏炉火!

  他转头看向刘曲星与佘登科:“两位师兄想去随王先生学习吗?”

  佘登科脑袋摇得像拨浪鼓:“学不会。”

  刘曲星挣扎片刻,最终说道:“我更想留下伺候师父。”

  陈迹将佛珠揣进袖子里,回头看向靖王:“王爷,我一人去王先生那里便可以了,医馆若是无人,我师父一个人也忙不过来。”

  靖王抚掌笑道:“小陈大夫深明大义,钦佩钦佩。那便说好了,明日清晨卯时一刻,你自可前去王府旁的知行书院找王先生应卯。”

  说罢,靖王离去,留下医馆内众人面面相觑。

  佘登科瓮声瓮气道:“刘曲星,你不是想当官吗,怎的不去随王先生学习?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。待他丁忧之后官复原职,说不定会为你安排官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