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山 第168章

作者:会说话的肘子

  刘曲星被扇得侧过脸去,脸又转了回来:“不许打我娘!”

  男人狞笑:“也不知道医馆那老不死的是怎么教的你,竟教会你忤逆你爹了!”

  刘曲星站起身来,狰狞道:“不准骂我师父!”

  男人又一耳光抽在刘曲星脸上:“那老不死的就这么教你做人?”

  刘曲星回头,一字一句说道:“我说了,不准再打我娘,不准再骂我师父。”

  男人怒极而笑:“我骂他怎么了?”

  刘曲星犹豫片刻,转身出门,从厨房里拎了菜刀出来。

  他举着菜刀,浑身颤抖着说道:“你再打我娘一下试试?你再骂我师父一句试试!”

  男人扯开胸前衣襟,露出肥肚腩来:“你还真能砍死我不成?来啊,砍你老子……”

  话音未落,男人向一旁躲去。

  哚的一声,菜刀砍在了他身后的八仙桌上。

  男人惊魂未定,若他方才不躲,这一刀怕是要将他开膛破肚。他转头看向刘曲星,却见对方一脸的狠劲儿,以往从未见过。

  刘曲星把菜刀从桌面上拔出来,森然道:“跟我娘和离,现在就写和离书,若不写,大家都别活了!”

  男人向后退了一步:“这些年你们娘俩吃我的、喝我的……”

  刘曲星举着菜刀往前走了一步:“五百两银子还不够还你的?我和我娘不欠你了!你写不写,不写现在就砍死你!”

  男人身子抖了一下:“写就写!我看你们离了我,能上哪喝西北风去。这屋子是我的,你们今晚就从我家里滚出去!”

  刘曲星冷笑一声,盯着男人将和离书写下:“按手印!”

  男人骂骂咧咧:“家里又没印泥。”

  刘曲星从自己手心割开一条口子,摊开手掌递到男人面前:“沾着我的血按!”

  男人身子一抖:“你小子定是叫脏东西附了身,明天便让城隍爷爷将你收了去。”

  眼见男人按下手印,刘曲星撕了衣摆裹住手上伤口。他拿了和离书,拉起母亲便往外走去。

  一推开门,刘曲星站在门口茫然了……该去哪里呢?

  然而正当此时,他母亲低声说道:“星星,地上这是什么?”

  刘曲星低头看去,却见门前小巷子的青石板路上,有人用两锭银子压着一张白纸。

  他弯腰拾起银子,捡起地上那张白纸打量:“这是……这是太平医馆的地契!”

  女人啊了一声,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男人,压低了声音说道:“医馆的地契怎么会在这里?”

  刘曲星不答他焦急的扫视巷子两端,只见一个瘦削的背影刚刚走至小巷尽头,头也不回的拐进黑夜。

  他发足狂奔追去,可出了巷子,黑夜里却再也不见那个身影。

  刘曲星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:“别走,你们都回来啊!”

第203章 负荆请罪

  黑夜长街,刘曲星哭了很久。

  直到哭声将他父亲招引出来,他才赶忙擦擦眼泪,拉着母亲离开。

  陈迹站在不远处小巷子的黑暗中默默看着,直到长街空无一人,才抱着乌云走出阴影。

  他望着刘曲星离去的方向,轻声感慨道:“刘曲星学医很刻苦。师父曾说,他再过一阵子就可以坐诊了,太平医馆留给他,医馆里的医书也留给他,不算浪费。”

  乌云:“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刘曲星?你明明做了那么多,还要被人误会。”

  陈迹:“不能说。”

  乌云疑惑:“为什么不能说?”

  陈迹:“事以密成,语以泄败。”

  乌云一怔:“鱼以蟹败?”

  陈迹解释道:“想救郡主,便要铤而走险,我们未来少不得作些犯禁之事。若让旁人知晓我们想救郡主,许多悄悄做的事都会被人联想到我们身上,所以白龙才会交代我,要有城府。刘曲星不是一个擅长保守秘密的人,让他知道得太多,反而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。”

  乌云喵了一声:“可是,被朋友误会,真的让人很难过啊。”

  陈迹抱着乌云走在黑夜的长街上,轻轻吐出一口白色的雾气:“没事,我们要做的事,不需要谁来理解。”

  “噢……”

  陈迹笑着说道:“马上就要去京城了,开心一点嘛。我听人说,京城的上元节最是繁华,整座城市被装点得火树银花、金碧辉煌,六天六夜,通宵达旦、灯火通明。咱们岁日和上元节要在京城过,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看。”

  “好吧。”乌云还是有些闷闷不乐。

  师父、世子、梁狗儿、梁猫儿去了景朝;佘登科去了渑池乡下;刘曲星离开了家;郡主被押往京城。

  太平医馆里的人,终究还是走散了,一个都没剩下。

  ……

  ……

  待陈迹回到铭泉苑,已是子时。

  他站在院子外,看着敞开的院门,还有屋内点燃的灯火,若有所思:“我记得出来时熄了灯的,大半夜谁会来这里?”

  乌云回应道:“是陈问宗的气味。”

  陈迹走进屋中,却见到屋内已点燃了炭盆,正开着窗户缝隙透气。

  陈问宗卧在螺钿茶案旁睡着了,安静得像是故事话本里的文弱书生。若按说书先生的故事,窗缝里就该爬进一只通体洁白的狐妖,从此开始一段爱恨纠葛。然后会有一个叫燕赤霞的侠客,带着陈问宗去杀树妖姥姥……

  陈迹走上前,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:“兄长?”

  陈问宗惊醒,顿时坐直了身子:“你回来了。方才去了哪里,怎么不在屋中?”

  陈迹避而不答:“兄长为何深夜造访?”

  陈问宗被提醒,赶忙说道:“想到你这屋中还未点燃炭火,便命人将我屋中西山窑的银丝炭给你搬来了。此物无烟无味,可温吞烧至三个时辰,用来取暖过夜再好不过。”

  陈迹看了一眼黄铜炭盆:“兄长有心了。”

  陈问宗伸手去怀中掏东西,怎奈白天先杖责陈问孝二十、又杖责王贵二十,如今胳膊酸胀疼痛,几乎抬不起来。

  他费了好大的劲,才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只手串来:“陈迹,我今日又细数问孝供状上的罪责,他这些年里前前后后以你的名义,在各家赌坊里赊下了一千七百两银子。为兄不能让你平白蒙受这等冤屈,他冤你的账,我便从陈府公中支取了给你,算做补偿。”

  陈迹看着那串佛门通宝,神情意味不明。

  他缺银子吗?

  他缺。

  如今来自靖王的冰流,仿佛狂风暴雨般盘桓在他的丹田之内。

  他需要银子,需要很多的银子才能将冰流一一消解。

  陈迹体内正有一百一十盏炉火熊熊燃烧,或许点燃剩下的四百九十余盏,才能踏入寻道境,成为真正的大行官。

  正犯愁呢,陈问宗送来了一场及时雨。

  陈问宗轻声说道:“先前还担心过你,如今世子、郡主他们……本不想与你提及,但总觉此事由你一人憋在心里也会出问题。”

  他说到此处,犹豫片刻:“你没事吧?”

  陈迹微微一怔,这么多天了,除开乌云,陈问宗还是第一个问自己有没有事的人。

  他将那串佛门通宝收下,展颜笑道:“谢谢兄长关心,时候不早了,兄长也早些回去休息吧。”

  陈问宗摇摇头:“我还有些事问你。”

  “什么事?”

  陈问宗忽然道:“子曰,为政以德,譬如北辰,居其所而众星共之……此句何解?”

  陈迹目瞪口呆:“什么东西?”

  陈问宗叹息一声:“看来你这两年在医馆,将经义一科全都落下了。不过没关系,为兄明日便开始带你温习,既然要走科举这条路,便不能再懈怠。”

  陈迹面色一变,屋中烛火也随之晃动了一下:“兄长,这不好吧,我才刚回来。”

  陈问宗板起来脸来:“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。三年后你便要参加乡试,还有多少日子可以耽搁?莫要抵触,否则别管为兄翻脸无情,为兄能杖责问孝,自然也能杖责你。”

  陈迹:“啊?”

  陈问宗往外走去:“早些歇息吧。”

  陈迹看着陈问宗的背影,怔怔道:“乌云,你说我这位兄长,不会是杖责别人上瘾了吧?”

  乌云震惊:“猛猛的!”

  陈迹叹息一声:“这陈府之内,终究还是有好人的。如今,我们似乎只需要担心梁氏与王贵。”

  ……

  ……

  与此同时,陈府佛堂里灯火未熄。

  屋内镂空铜炉里飘出淡淡青烟,沉香味道随着青烟一起散溢开来。佛龛旁点燃着十二支蜡烛,

  梁氏褪去了奢华的头面,恭恭敬敬跪在菩萨前的蒲团上,拨动着手中佛珠,嘴唇一张一合默默念着佛经。

  “夫人,请您救我!”

  梁氏听见身后门外有人呼唤,起身开门。

  夜色里,王贵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,哀求道:“夫人救我。”

  梁氏平静道:“你又没死,谈何救不救?白天刚被问宗杖责过,此时不好好休息养伤,来寻我做什么?”

  王贵在地上磕着头:“老爷方才来给小人说,让小人以后留在这洛城看顾产业,不让小人回京了。还请夫人体恤小人家中老母年事已高,帮忙说说情,小人还得回京照顾她啊。”

  梁氏俯瞰着王贵:“为何来寻我求情,我与你一样,正在思过。”

  王贵赶忙道:“小人知道,您今天保下小人,正因为小人与陈迹已是死仇,所以您留下小人这条命有用。”

  梁氏两条细细的柳叶眉微微挑起:“那可是我陈府三公子,我留着与他有仇之人作甚?自作聪明。”

  王贵被斥责后并未改口,他低头说道:“夫人,云羊与皎兔两位生肖来陈府不会是巧合,张拙与张夏来陈府也不会是巧合。”

  梁氏不语。

  王贵继续说道:“张家人不必理会,等咱们到了京城,进了陈家大宅,他们总不能天天来陈府。再说这两位生肖,小人在京城、洛城也算是有些至交亲朋,小人的母亲在宫中也有些人脉,定会帮您查明事情来龙去脉。若陈迹与阉党沾染……老爷平生最恨阉党,必不容他。”

  梁氏沉默片刻:“王贵,你求错了人。你惹的是陈迹,只要他的气不消,老爷的气就不会消。你若足够聪明,便知道该怎么做;若不够聪明,就留下看顾产业吧。”

  王贵微微思索,挣扎着起身:“小人明白了。”

  他拖着伤残的身子,来到昏暗的柴房。

  窸窸窣窣的声音中,他脱去上衣,露出背后的伤口。而后,他咬牙将一根根细柴木捆缚在血肉模糊的背上,忍着寒风凛冽,往铭泉苑走去。

  到得铭泉苑,王贵敲了敲院门,径直跪在门外。

  却见他冻得嘴唇发紫,浑身颤抖着高喊道:“三公子,小人往日里多有得罪,今日被老爷与大公子教诲,幡然悔悟。小人自知罪孽深重,还请三公子责罚。便是三公子今日打死小人,小人也毫无怨言。”

第204章 乳母

  铭泉苑外的青石板上没有积雪,王贵额头贴在石板上,只觉得石板上的冰冷触觉如刀子,几乎要将他的头颅割开。

  王贵就这么跪伏着,等待陈迹出现。

  可陈迹迟迟没有出现。

  铭泉苑不远处便是丫鬟们居住的群芳苑,寝房内有丫鬟听见王贵的呼喊声,披着衣服出门看热闹。一时间,寝院门框旁,上下交叠着挤了好几个脑袋。

  一位身形纤瘦的丫鬟眯起眼睛看去,仔细辨认着夜色里下跪的背影:“咦,那不是管家吗?”

  有稍年长的丫鬟鄙夷道:“他可不是什么管家了,叫他王贵。”

  纤瘦的丫鬟噢了一声:“王贵这是被杖责了一顿,向三公子服软了?你们看他背上,还流着血呢,再跪会儿怕是要冻死了。”

  年长的丫鬟往一旁唾了一口:“活该!这些年除了公子、老爷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,谁没被他揩过油?”

  “就是就是,腌臜死了。三公子就该让他跪在这里,活活冻死他。”

  此时,丫鬟们迟迟不见陈迹身形,小声叽叽喳喳着:“奇怪,三公子往日里最是心软懦弱,王贵都这么求他了,为何还不见他出来?”

  纤瘦的丫鬟压低了声音:“兴许是出去学医两年,变了性子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