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子稳重点 第95章

作者:贼眉鼠眼

  赵煦捏揉着手指,威严的眼神朝邢恕淡淡地一扫。

  一直静默不语的章惇这时也看出不对劲了,心头突然一沉,章惇急忙沉声道:“邢侍郎,圣驾当前,不得失仪!”

  说完章惇朝邢恕投去严厉的眼神,暗含警告。

  邢恕一滞,憋着火缓缓退了回去。

  赵孝骞朝章惇龇牙一笑:“章相公,我可以说话了么?”

  章惇也笑了:“今日所议‘兵役法’正是世子提出的,世子理应细说,也好教我等权衡。”

  赵煦这时也朝他点头:“子安尽管畅所欲言。”

  赵孝骞道:“所谓‘兵役法’,是在推行新法的基础上,朝廷再增一法。”

  “在座诸公皆是朝中砥柱,当知兵者,死生之大事也。咱们能在繁华的汴京城里治国议事,享受锦衣玉食,全因边疆的将士们为国戍边,严守国境。”

  “若有外敌犯边,将士们英勇厮杀,付出血和命,拼死将外敌拒于国门外,我等才可安享太平,诸公不知同意我这个说法否?”

  在座诸位皆点头默认。

  赵孝骞又道:“将士们付出血和命的代价,为我等保得太平,诸公可知,他们每年饷俸几何?”

  章惇不愧是宰相,记性是真的好,想了一会儿道:“老夫记得,汴京上四军普通军士,每月可得七百文饷俸,而边军普通军士,每月可得五百文。”

  赵孝骞笑道:“章相公好记性,不过有些事情,高坐庙堂的相公们可能不清楚……”

  “说是七百文和五百文,但朝廷发下饷俸,要经历官员和武将层层克扣,扣下来之后,真正落到普通军士手里的,大约只有一百到一百五十文。”

  一言既出,满座皆惊。

  章惇沉声道:“世子,你的说法可有证据?”

  赵孝骞笑道:“不需我拿出证据,诸位若有兴趣,不妨换上常服,莫要透露官职身份,随便在汴京城外拉一队巡逻的禁军,仔细问问他们每月手里拿多少饷俸。”

  这件事赵孝骞干过,多次求证之后,赵孝骞才敢在政事堂说出具体的数据。

  在座诸公皆沉默,见赵孝骞说得理直气壮,众人渐渐明了,想必他的话错不了。

  “将士们都是有家有口的,上有老下有小,一百多文钱养一家子,在座诸公敢想象吗?”

  赵孝骞接着道:“除了饷俸,军中的问题其实还有很多,尤其是他们地位低下卑贱,常被士大夫所不屑,就连百姓都觉得当兵不是好谋生。”

  “将士们连基本的尊严都没有,凭什么让他们为了大宋去流血拼命?他们难道天生就该低人一等,天生就该死吗?”

  赵孝骞有点上头了,语气不由激烈起来。

  章惇皱眉道:“世子的意思是,兵役法是为了提高将士的地位和饷俸?”

  “没错,我是这个意思,但这只是表面,兵役法的目的是提振大宋的军心士气,在军中建立赏罚分明的律法,让将士们有个奔头,立了战功,该封官封官,该赏赐赏赐。”

  “朝廷多造点舆论,当兵不是卑贱的谋生,而是为国牺牲的英雄,他们理应受天下百姓的追崇爱戴。”

  “历代先帝的陵寝外,给在战争中阵亡的将士立碑,刻名勒石于上,让阵亡将士的英灵守护先帝们的陵寝等等……”

  “这些都应记入兵役法的内容里,若能照此而为,我相信大宋禁军厢军的战力必然一跃而上,成为真正的精锐之师,与敌交战必奋勇争先,敢死敢拼。”

  “安享太平不过是苟安,一统江山才应是在座诸公的夙愿。”

  赵孝骞说完后,静静地站到一旁。

  政事堂内一片寂静,大家面面相觑,眼神里透出许多复杂的含义。

  沉默许久后,邢恕又站出来了。

  “官家,臣以为,世子之言大谬也!文贵武贱,是大宋立国之本,是祖宗之法!祖制岂可轻言废止?”

  “若依世子之见,兵役法便是把军汉们的地位提拔到与我等士大夫平齐,简直闻所未闻!君岂不闻唐朝之教训?那时各地藩镇割据,节度使拥兵自重,不听朝廷调遣,故唐因此而亡。”

  “兵役法提高将士的地位,便是开了重武的先例,长此以往,将士倚仗武力,目中无人,武将日益骄横,更无君父,难道我大宋要重蹈唐末的覆辙吗?”

  “臣,坚决反对兵役法!”

  章惇这时也皱紧了眉头,缓缓道:“官家,臣也认为,兵役法太过激进,不妥。”

  “祖制在前且先不提,若是提高将士的地位,以英雄之名而追捧,还要立碑刻石于上,此举助长武夫气焰,后患实多。”

  章惇言毕,在座的诸臣纷纷出言附和,表示反对。

  赵煦叹了口气,眼神有些无力地望向赵孝骞。

  “子安,你怎么说?”

  赵孝骞面无表情地道:“诸位只需知道,如今大宋的皇权无比牢固,尤其是兵权,一兵一卒的调动都在官家的掌握之中。”

  “只要官家不效唐朝分封藩镇,任武将坐大,你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。”

第154章 来都来了

  文人看不起武人,不是从大宋开始的。

  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于人。所以文人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,觉得自己是动脑子的人,天生就该比那些只懂得使用蛮力的武夫高等。

  这也是赵匡胤立国后,定下文贵武贱的国策,当时的朝臣们没人反对的原因。

  吸取唐朝教训是其一,重要的是,辅佐赵匡胤治国的都是文臣,谁会反对这项抬高自己的国策呢?

  政事堂内众人的心思,其实赵孝骞很清楚,也不便说得太明白。

  他们所担心的,是提高军队地位后,朝堂上会出现武夫与文臣争权的局面,而武夫手里握着刀柄,逼急了动刀杀文臣,如杀一狗尔。

  赵孝骞的话也说得很委婉,他告诉诸公,天下兵权集于皇帝手中,真正的刀柄是握在皇帝手里的。

  大宋从立国开始,就对军队特别忌惮,于是大宋的军制是“兵将分离”,只有奉诏外出作战时,武将才有统兵权。

  除此之外,若是擅自调动一兵一卒,对武将来说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。

  所以武将纵是入朝参政,也只是皇帝的臣子,他们杀不了文臣,除非皇帝想要你们死。

  而皇帝想要杀人,是不需要亲自动刀的。

  比起动脑子,武将更不是你们这群老阴货的对手,争权夺利这个领域你们早已遥遥领先了,所以你们怕啥?

  这个逻辑若还不能明白,你们这么多年的官儿白当了。

  话说得委婉,章惇等人也听懂了,老脸微微一热。

  但章惇还是摇头道:“世子所言,老夫认为还是不妥,武人粗鄙,惯以蛮力解决问题,提高他们的地位无疑是鼓励他们用蛮力解决问题,对朝堂对天下皆非好事。”

  “如今推行新法,诸事艰难,我等实无必要给官家增添麻烦。”

  赵孝骞叹了口气,这群老顽固是真讲不了道理啊。

  理由再是冠冕堂皇,其实就是一句话,他们不愿意让武夫与自己平起平坐。

  赵孝骞无奈地望向赵煦。

  我是没办法了,你行你来。

  你若也不行,这事儿就算作罢,从此我再也不提,甘心在家当一条咸鱼。

  见场面已然胶着,气氛也颇为凝滞,赵煦终于开口了。

  “兵役法之事,尚需再议,朕……其实颇为赞同子安之论,国富需兵也强,莫忘了辽国对我大宋多年来虎视眈眈,而西夏,这些年在边境频频挑起战事,大宋若无精锐之兵,如何应对外敌环伺的局面?”

  赵煦望向众人,笑吟吟的表情渐渐变得冷肃:“子安说,安享太平不过苟安一时,一统华夏当为我辈夙愿,这话在理。尔等皆重臣砥柱,难道果真甘愿一生只是固守这点疆域,而毫无进取拓疆之心?”

  这话有点重了,众人分明察觉到赵煦已有不悦之意,章惇等人急忙躬身:“臣等不敢。”

  赵煦冷哼道:“兵若不强,谈何进取拓疆?子安所提兵役法,正是强兵之道,尔等却一味拿祖制反对,你们的心思,莫非以为朕不知?”

  章惇等人垂头,皆冷汗潸潸。

  然后赵煦起身,冷冷道:“诸位回去好生思量,下次再议兵役法,朕希望有个好结果。”

  说完赵煦拂袖便走,临走前朝赵孝骞挤了挤眼睛。

  赵孝骞默默地朝他伸出一根大拇指。

  还得是你,我的哥!

  如果当场残害几个忠良立威,那就更爽了。

  赵孝骞像个奸臣一样暗暗思忖着。

  有时候心中生出戾气时,赵孝骞总会不自觉地觉得,唐废太子李承乾有句话其实仔细想想还是有点道理的。

  “当肆吾欲,杀五百人,岂不定?”

  赵煦啊,你要跟宠幸妃子时一样硬啊,不然兵役法别想面世了。

  …………

  兵役之议只是一件小事,朝堂上真正掀起风浪的,还是绍述与废青苗法之争。

  这是新旧两大阵营的正面对峙,朝堂上激烈争辩的程度日益剧增,渐渐白热化。

  现在每天的朝会,朝臣们都跟打了鸡血似的,像即将上擂台的拳击手,就想一拳把对方KO。

  朝会之后呢,朝臣们也没心思办差了,回家到处找书籍,引经据典寻找支持自己观点的论据。

  但凡有圣贤说了一句什么话,恰好符合自己的观点,立马被奉为圭臬,小心记载下来,明日拿到朝会上再战。

  赵孝骞对此倒是欣然乐见,至少大家都在认认真真地讲道理,这就是好事,比当初新旧之争时的乌烟瘴气要好很多。

  不过还是那句话,赵孝骞不想掺和,他只想争取让新法的内容里多一项兵役法,这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使命。

  政事堂不讨论兵役法的时候,赵孝骞仍是赋闲在家躺平。

  家里有水灵灵的姜妙仙,想摆成啥姿势都羞答答地配合,岂不比面对朝堂那群老货强多了?

  这天,王府来了客人。

  下人禀报后,赵孝骞当即惊喜地起身迎出大门外。

  客人姓种,名建中,也就是名垂青史的小种相公,种师道。

  对种建中的主动拜访,老实说,赵孝骞颇为惊讶。

  种建中是龙卫营的都指挥使,是带兵的武将,登门拜访赵孝骞委实有些犯忌讳。

  出门便见种建中低调地站在耳房外,今日他只穿了一身黑色的便服,头戴一顶遮住半边面颊的毡帽,搞得像个鬼鬼祟祟的刺客。

  见赵孝骞出门迎接,种建中见面便躬身行礼:“种某拜见郡侯。”

  赵孝骞双手托住他的胳膊,笑道:“种将军莫折煞我了,快快免礼。”

  “来,进门,咱们先喝一顿酒。”赵孝骞热情地邀请。

  种建中迟疑了一下,低声道:“郡侯见谅,末将的身份不宜入王府,若郡侯愿移驾,末将寻一偏僻之地,与郡侯对饮如何?”

  赵孝骞一愣,然后脸上露出了迷之微笑:“原来种将军也好这一口儿……”

  “你好坏,我好喜欢!”

  种建中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。

  赵孝骞的笑容渐渐僵硬,自己一脸的笑,而对方却面无表情地盯着,搞得自己好像个傻子……

  上了马车,种建中指路,车夫穿街过巷,却越走越偏僻。

  直到马车行至一条暗巷外才停下,种建中领着赵孝骞穿过巷子,进了一家低矮简陋,甚至略显破败的民居瓦房才停下。

  赵孝骞愕然环视四周的环境,心中暗暗存疑。

  莫非里面别有洞天,外面看起来破败,其实金玉其内,它本是个金碧辉煌的销金窟,里面各种衣着暴露的长腿美女,各种莺莺燕燕环肥燕瘦,各种骄奢淫逸酒池肉林,就等他这位浊世翩翩佳公子来消费……

  然而,当种建中摘下毡帽,悠然地坐在院子里时,赵孝骞失望了。

  所以,没有反转?

  这特么就是个简陋的院子?

  不死心的赵孝骞推开种建中身后破败的房门,然后……彻底绝望了。

  是的,果真没有反转。

  “咱们就在这里喝酒?”赵孝骞忍不住问道:“美丽的姑娘莫非还在路上?”

  种建中莫名其妙地道:“什么美丽的姑娘?”

  赵孝骞顿时满面萧瑟:“喝素的啊?”

  种建中立马道:“有荤的!马上就来,有鱼有肉,郡侯当面,末将怎会小气。”

  赵孝骞:“……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