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贼眉鼠眼
“朕的这位皇叔,倒是一个妙人,以前却是朕走眼了,有意思!哈哈!”
宦官静立一旁,不敢吱声。
片刻后,赵煦突然又问道:“你刚才说,宫门外送奏疏的人是谁?”
“回官家,是楚王颢之子,也是唯一的儿子,赵孝骞。”
赵煦眨眼,脑海里搜索许久,却始终记不起赵孝骞的眉目容貌。
按辈分,赵孝骞是赵煦的堂弟,好像比赵煦小两岁。
但赵煦似乎很多年没见过这位堂弟了,最近的一次记忆,好像还是几年前的正月,赵煦领群臣和宗亲祭祀农坛典仪时,匆匆见过一面。
传闻中,赵孝骞这位堂弟久居王府深院,常年不见外人,性格非常孤僻古怪,今日竟然代父送奏疏,委实令人吃惊。
“赵孝骞还在宫门外吗?召他进宫,朕想见见他。”赵煦吩咐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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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君臣初见
递上奏疏后,赵孝骞仍站在宫门外。
他在等宫里的消息,不出意外的话,赵颢应该已进了大理寺,说不定此时有好几个官员正对他圈踢。
而王府被传讯的那些属官,不管主动还是屈打成招,总之一定给赵颢扣上了许多罪名。
所以赵孝骞现在不能走,他必须尽快等到宫里的结果。
他不想沦为庶民,不想上街要饭。
大约等了半个时辰,一名宦官匆匆从宫门出来,见到赵孝骞后立马行礼,满脸堆笑。
“世子,官家召见,请您跟奴婢进宫。”
赵孝骞笑了,果然,这道奏疏的分量比他想象中更重。
走进皇宫,赵孝骞左右张望,宫墙深深,禁军执枪林立,一道又一道的宫门深锁春色,宫人如履薄冰,在红墙绿瓦的回廊下碎步而行。
皇宫真的不算大,一则开封城本来不大,大宋官家行仁政,不能占民居而扩建皇宫。
二则是,真宗祥符八年,皇宫发生了一场大火,这场火几乎烧毁了大半个皇宫,后来经过重建修缮,但仍有许多地方还是废墟,破败之处屡见不鲜。
从右掖门到福宁殿,很快便走完。
宦官进殿通报后,请赵孝骞入内觐见。
赵孝骞站在殿外整理了一下仪装,谨慎地踏进了殿门。
进门后赵孝骞一直半躬着身,直到看见桌案后坐着一位穿着明黄便袍的年轻人,情知这位便是传说中的官家了。
于是赵孝骞长揖行礼:“楚王之子赵孝骞,拜见官家。”
大宋的礼仪没那么复杂,这个时期的臣子脊梁是挺直的,不像影视剧那样动辄下跪膜拜。
除非重大正式的场合,否则通常情况下,臣见君是不必下跪的,长揖行礼就好。
刚行礼,赵孝骞便听到温和的声音。
“孝骞?朕记得你表字是叫……‘子安’,对吧?自家人不必拘礼,过来坐。”
赵孝骞挺直了身子,向桌案旁的地毯蒲团走去,然后跪坐下去。
赵煦对他的表现有些惊讶,见惯了战战兢兢的臣子,所谓的面君礼仪一套下来非常繁琐。
而赵孝骞,叫他坐他竟真的一屁股坐下,真就没一句多余的废话。
赵煦也起身,走到赵孝骞对面跪坐下来,含笑打量着他。
没人教过赵孝骞面君的礼仪,什么臣子不可直视君上,他可不管,现代的礼仪是说话要正视别人的眼睛,这才叫礼貌。
赵煦大约跟赵孝骞年龄相仿,容貌颇为清秀,眼睛湛湛有神,但肤色却带着几分不健康的白皙,身材也颇为瘦削,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。
赵煦没想到这位堂弟好像不太懂礼仪的样子,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他,这倒令赵煦颇不自在了。
两人就这样对视,谁都没开口说话。
赵孝骞也有些不自在,不知是自己本身性格原因,还是受到原身主人的影响,在人际交往方面,赵孝骞有些被动。
熟人面前他能泰然处之,比如他爹赵颢,王府里的一些下人等等。
但在陌生人面前,他却实在无法找话题,所以他两辈子都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,太累了。
福宁殿内,气氛有点干,赵煦仔细观察着他,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。
良久,赵煦笑道:“说来你我是同宗兄弟,你的父王可是朕的亲叔叔,子安,幼时你我还一起玩耍过,记得吗?”
赵孝骞松了口气,总算特么的有人主动找话题了。
“记得记得。”赵孝骞干笑。
“朕还记得当年你六岁时,被朕打了屁股,因为你非要抢朕的一本古籍,后来抢不过,竟把古籍撕了,朕气坏了,狠狠揍了你。”
赵孝骞又笑:“臣那时还小,不懂事,闯了许多祸事。”
赵煦笑道:“幼时之事,说来已很遥远了,如今思之,竟是再也回不去的往趣……”
“人长大了,心眼也多了,满心算计人,又怕被人算计,朕都不记得上次真心发笑是何时了。”
话听着心酸,赵孝骞抬头看了看他,道:“官家若想心情欣快,臣可为官家分忧,汴京繁华,人间春色,深锁禁宫里的人可是见不到的。”
“官家若有瑕,臣可带官家微服出宫游玩一番。”
赵煦两眼一亮,颇为意动的样子,但目中的神采却很快黯淡下来。
“罢了,你若带朕出宫,真当朝中那些御史是吃干饭的?不仅朕会被骂得狗血淋头,你楚王府上下都讨不了好。”
说着赵煦拍了拍矮桌上的那道奏疏,盯着赵孝骞的眼睛道:“尔父的奏疏朕已看了,不解之处甚多。”
“父王在大理寺,托臣将奏疏送来,官家若有疑问,臣知无不言。”
赵煦嗯了一声,却绝口不提楚王为何在大理寺,大家心照不宣。
“这份奏疏的意思,是建议朕废除旧法,复行新法,这果真是你父亲的意思?”
赵孝骞毫不犹豫点头:“是。”
赵煦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:“新法之恶,举世皆知,朝野臣民畏之如虎,恨之入骨。”
“且不说尔父是宗亲,不得擅议国政,就算能议,他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提这祸国殃民的新法!”
赵孝骞一惊,随即很快平静下来。
要不是我开了挂,知道历史进程,这会儿真特么被你唬住了。
赵孝骞不慌不忙地道:“臣以为,官家恰好说反了,世间之恶者,旧法最恶,新法反倒是能救我大宋的一剂良方。”
赵煦一怔,道:“子安何出此言?”
“大宋看似繁华,但实已危若累卵,民间大量土地被权贵地主圈占。”
“他们占地却偷漏粮赋,对百姓农户欺压抢掠,民间早已苦不堪言,唯有朝廷颁行新法,遏制权贵地主,百姓才有活路,国库也有充盈之钱粮。”
“新法纵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,但对朝廷来说,终归是利大于弊的,臣以为,父王之见并无错,错的只是不合时宜。”
赵煦沉默下来,蹙眉盯着面前的奏疏。
许久之后,赵煦缓缓道:“子安可知,这道奏疏公之于朝堂,会是什么后果?”
赵孝骞挺直了腰,正义地道:“虽千万人,吾往矣!父王公心为国,不惧狂风暴雨,任何后果,楚王一脉皆愿担之!”
“若朕不愿复新法,废旧法呢?”赵煦突然问道。
“官家若不愿,父王仍会上谏,剖明新法之利,旧法之害,直到官家答应为止。”
赵煦盯着他的脸,突然道:“复新法究竟是你的意思,还是你父亲的意思?”
赵孝骞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:“当然是父王的意思,臣才疏学浅,怎敢妄议国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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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雨过天晴
正义的嘴脸表现得有点过了,难怪赵煦起了疑心。
赵孝骞在赵煦面前侃侃而谈,一时兴起,竟忘了理论上,复行新法的主张应该是他父王赵颢提出的。
现在搞得好像是他在主张一样,这可不行。
我只是一个混吃等死啃老的世子啊,搞得这么英明睿智干啥?人设要崩。
“是这样的……”赵孝骞遣词造句努力找补:“臣来送奏疏之前,父王跟臣说了许多,臣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了,刚才那些话,都是父王告诉臣的。”
赵煦眼里笑意愈深:“嗯,朕信了。”
赵孝骞无奈干笑。
果然,人设崩了真不容易挽回。
屈指弹了弹奏疏,赵煦缓缓道:“既是你父亲的意思,朕可就当真了。”
赵孝骞不得不再次用正义的表情道:“请官家务必当真,父王为国谏言,百死不悔。”
“此疏日后当公之于朝堂……”赵煦若有深意地笑道:“子安和你父亲,恐怕要被天下人唾骂一段时日了。”
“宠辱不惊,唾面自干。”赵孝骞淡定地道。
赵煦笑赞道:“说得妙!子安果真有如此胸襟?”
“臣没那么大的胸襟,关键是挨骂的是父王,此事与臣无关。”赵孝骞无辜地道。
赵煦一愣,接着开怀大笑,笑得前仰后合,眼泪都出来了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,哈哈,你们楚王一脉,当真妙得很,哈哈!”
喘着大气撑在桌上,赵煦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儿,道:“这次楚王无端遭了波折,朕于心不忍,回去后你可去大理寺,接尔父回府。”
说着赵煦盯着他的眼睛,道:“此事揭过了,但没完全过去……”
赵孝骞是聪明人,立马接道:“父王回府后,定会坚持己见,继续上疏,请官家废旧法,复新法。”
赵煦微笑点头,这个答案他很满意,也正是他需要的。
二人互视,眼中的意味不言而明。
确认过眼神,都是在旧党里卧底多年的战友啊!
之前赵颢被针对,被大理寺拿问,那是卧底之间不明身份产生的误会。
现在确定了,我们其实是同伙。
直到此刻,赵孝骞的身心终于完全放松下来。
他赌对了!
赵煦亲政后,果然有了废旧法,复新法的心思,只是缺少一个契机,以及……一个率先站出来发声呐喊的人。
而楚王赵颢,恰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了。
有人第一个站出来发声,赵煦接下来才好因势利导,顺势而为。
出于亲情也好,出于利益也好,总之,如今的赵煦与楚王府已是捆绑在一起的盟友了。
楚王应尽的责任是当出头鸟,为新法摇旗呐喊,赵煦的责任是在幕后暗搓搓地搞事。
至此,联盟已成。
赵孝骞逼着赵颢写的那道奏疏,果真让楚王府翻盘逆转。
正事聊完,赵煦又与赵孝骞聊了一会儿童年趣事,话里全是感情,没有任何技巧。
无形之间,赵煦与楚王府的关系越聊越紧密,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,将两者捆绑得越来越紧。
天家的亲情其实很脆弱,大多数时候,它比寒铁更冰冷。
但如果里面掺杂了大家都在乎的利益,亲情不仅会变得热烈,还会升华,这也是人情世故的一部分。
许久之后,赵孝骞提出告辞,赵煦也含笑亲自将他送到殿门外。
“子安,尔后有瑕,可多来宫里坐坐,你我是同宗兄弟,不必见外。”赵煦拍了拍他的肩,语气突然加重:“记住,我们是自家人,是亲兄弟。”
赵孝骞点头,认真地道:“是,臣与官家是亲兄弟,楚王一脉愿永世忠于陛下。”
这句表态很重要,必须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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