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贼眉鼠眼
直到此刻,赵孝骞仍然神情淡定,双手过顶自己摘下了长翅官帽,道:“臣愿听发落。”
殿内一片沉寂之时,刘贤真却笑了:“天不藏奸,忠就是忠,奸就是奸,赵孝骞,你擅杀朝官,构陷同僚,这是报应!”
赵孝骞静静地注视着他,突然也笑了:“刘贤真,我的罪自有三法司定论,但你,不会以为什么事都没有吧?”
“供状证据皆在,难不成你觉得自己没事?朝廷就真的不闻不问了?”
刘贤真笑声顿时一滞。
这时他才想起来,赵孝骞入狱是因为擅杀韩维等官员,可并不代表他刘贤真就是无辜的。
此时此刻,供状和证据可都还在官家手里呢,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。
所以,刚才自己笑得太大声了?
见刘贤真陈涣乔荣之三人脸色又僵硬起来,赵孝骞不由笑了。
自以为逃出了五指山,可是,佛还在。
这时章惇又面无表情地道:“官家,臣以为,此案牵扯甚深,赵孝骞杀朝官是事实,但刘贤真等三十余官员也不一定是无辜,此案所涉之人,当一并入狱,交由三法司严审。”
赵煦点头,朝刘贤真一挥袍袖:“一并拿下,会审后三法司将结果奏报于朕。”
殿外很快有禁军班直入内,按照供状上的名录,将刘贤真陈涣乔荣之等三十余官员全数拿下,押出殿外。
唯独对站在大殿中央的赵孝骞,禁军班直却没对他动手。
赵孝骞洒脱地笑了笑,再次看了一眼表情复杂的赵煦,然后转身昂然走出了殿外。
大殿外,已有禁军班直在等候,跟着赵孝骞的脚步朝宫门外走去。
大庆殿内,赵煦突然感觉心中一阵烦闷,这时也没了心情再议别的朝政,于是一挥袍袖,冷冷道:“今日散朝,诸事再议。”
群臣躬身行礼,赵煦意兴阑珊地起身,临走前,赵煦转身,深深看了章惇一眼。
章惇表情不变,保持垂头躬身的姿势,却突然将头压得更低了一些。
见章惇这个动作,赵煦的表情稍见缓和,转身出了大庆殿。
…………
刘贤真等人和赵孝骞同时被拿问下狱,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。
这场朝争,原来没有胜利者。
至少表面看来是如此。
当剥去官衣,摘去官帽,一身素白的赵孝骞走出宫门时,整个汴京城沸腾了。
原本等候在宫门外,准备接赵孝骞散朝后回王府的陈守等禁军勃然大怒,上前就待拦阻押解赵孝骞的禁军班直,被赵孝骞眼疾手快严厉呵斥住,陈守等禁军咬碎了牙,只能缓缓后退。
消息也随之飞快奔向楚王府。
皇城司勾当公事魏节此时也在宫门外,他还在等着赵孝骞散朝后,向他禀报公事。
没想到赵孝骞竟是除去官衣官帽,被禁军班直押出宫的,魏节也懵了,但他没像陈守那般冲动,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,然后马上掉头回皇城司。
半个时辰后,汴京皇城司也全员发动起来,无数眼线暗探被召入官署,又很快被散了出去。
然后,刘贤真陈涣等官员的府邸外,莫名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,一双双阴鸷的眼睛盯着府邸大门,锁定每一个出入的人。
不仅如此,赵孝骞下狱的消息也惊动了宗正寺。
赵孝骞除了诸多官爵之外,他还有一个身份,是大宋宗亲,而且是大宋立国以来最出色的一位宗亲。
当今官家因为赵孝骞的出色,而破了祖宗成法,委用宗亲以实权官职,大宋开了赵孝骞这个先例后,所有的宗亲羡慕嫉妒之余,也纷纷动了心思。
可以说,无论宗亲们看赵孝骞的眼神是嫉是羡,赵孝骞的存在终归是所有宗亲的一盏灯塔,他的命运与宗亲们休戚相关,无法坐视。
当赵孝骞下狱的消息传出去后,老宗正赵宗晟坐不住了,七八十岁的年纪,愣是亲自出了府,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来到宫门外,求见官家赵煦。
随着赵孝骞的下狱,汴京各路人马暗潮汹涌,异动频频。
然而最激动的却莫过于汴京的市井百姓。
百姓的心思最纯粹,他们根本不关心事情的真相,他们的眼里只有黑白善恶,黑就是黑,白就是白,好人永远是好人,坏人一定是坏人。
赵孝骞这样一位大宋英雄竟被拿问下狱,这无疑是好人蒙冤,乌云蔽日,朝堂上不仅出了奸臣,就连当朝官家是英明还是昏庸,恐怕也要打个大大的问号。
将英雄拿问下狱的人,能是好人吗?
这就是百姓们非常朴素的价值观。
人家在前线为大宋浴血奋战,数败辽军,因为有了赵孝骞和麾下的精锐之师,我大宋方得今日的扬眉吐气。
结果人家刚回汴京,你们竟把这位英雄抓起来了?
赵郡王究竟犯了什么事,百姓并不在乎,他们只知道朝中定是出了奸臣。为什么要抓赵郡王?这还用问吗?肯定是奸臣嫉妒赵郡王的功劳,他们眼红了,要除掉功臣。
于是,赵孝骞入大理寺监牢才一个时辰,无数百姓纷纷向楚王府聚集,不仅如此,就连国子监的学子们也有了动作,无数学子从国子监出发,一路招摇过市来到楚王府。
满腔正义的学子胆子可比百姓大多了,他们扬起拳头,面朝大门紧闭的楚王府,大声呼喊口号,声援河间郡王,定要联名上疏,为赵郡王鸣冤昭雪。
整座汴京城,为赵孝骞一人而陷入了动荡。
随着赵孝骞入狱,御史台,刑部和大理寺三法司也奉旨迅速组成了会审堂,皆由三法司首官担任。
赵煦向三法司会审堂下了旨,旨意上说得很明确,勿枉勿纵,以礼相询。
赵煦的意思非常明确,审问赵孝骞可以,但不准用刑,问话要有礼貌,有素质。
与此同时,同样是三法司的差役,却如狼似虎地闯进刘贤真,陈涣等三十余官员的府邸,开始对他们的府邸大搜查。
第526章 各方涌动
楚王府。
世子入狱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赵颢耳中。
陈守一脸气急败坏禀报时,赵颢却神情淡然,坐在银安殿内一动不动,阖目不知沉思着什么。
楚王府唯一的独苗出了这么大的事,亲爹却如此淡定,陈守不由急了。
“殿下!世子身娇肉贵,怎受得牢狱之苦,大理寺监牢那地方潮湿恶臭,世子享惯了富贵,在大牢里会生病的呀!请殿下速速营救,殿下但有吩咐,末将愿为殿下和世子赴死!”
赵颢终于睁开眼,打量陈守一番,突然笑了:“我儿身边有你们这些忠直之士,倒也是幸运,陈守,你本隶属汴京殿前步军司,怎会对我儿如此死心塌地?”
陈守顿时垂下眼睑,道:“末将不懂什么大道理,我只知道世子对大宋很重要,他不能有事,再说世子平日待我如亲兄弟,只为这份知遇善待之情,已足够末将为世子赴死了。”
赵颢欣慰地一笑,道:“记住你的话,以后好好保护他,莫让他伤着一根汗毛,今日孝骞入狱,你不必焦急,本王自有分寸,淡定一点,沉稳一点,事情才刚开始呢。”
赵颢说得云山雾罩,陈守根本没听懂,但见赵颢确实不急,大约是心里有数,世子的安危或许无碍,陈守也就稍微放下了心。
一名王府下人匆匆赶来禀道:“殿下,王府外数百上千百姓聚集,世子入狱的消息全城皆知,百姓们都在王府外为世子请愿声援,其中还有许多国子监学子……”
赵颢一愣,叹了口气喃喃道:“这些人添什么乱呀,还嫌本王不够头疼吗?”
接着赵颢吩咐道:“王府大门关紧,不准任何人进出,府内日常出入采买都走后门,另外,给大理寺监牢送些吃食衣裳和新被褥,莫真让我儿受了委屈……”
下人匆匆领命而去。
赵颢又对陈守道:“跟李意忠说一声,从账房支取一些银两,由他出面打点一下大理寺的官员和狱卒,让他们识相点,我儿很快就会脱困,这些人最好在监牢里善待我儿,别把自己的路走死了。”
陈守急忙抱拳领命。
银安殿刚恢复平静,赵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,又一名下人惶恐地跑来。
“殿下,不好了!世子的母亲……打上门来了!还有郡王妃陪着。”
赵颢一惊,接着脸上露出怒色:“这恶妇来作甚?不见不见!不准她进来!”
“可是郡王妃她们……”
赵颢烦躁地挠头,怒道:“一家子没一个让本王省心的!告诉她们,骞儿无碍,本王自会搭救,叫她们别添乱,赶紧打发回去!”
话没说完,王府后院方向已传来一阵喝骂声,是一道尖利的女声。
“滚开!我乃骞儿生母,谁敢拦我?赵颢,你出来!好好的儿子交到你手上,你是如何照顾的?竟把我儿弄进了大理寺监牢,你不仅不配为夫,更不配为父,我们母子瞎了眼,摊上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!”
赵颢勃然大怒,一旁的下人哭丧着脸道:“殿下,王府怕是拦不住她,没人敢对世子的母亲动粗……”
赵颢恨恨跺脚:“毒妇!恶妇!泼妇!本王简直……”
语气一顿,赵颢一身的气势却陡然一颓,起身就往王府前庭西院偏厅跑去,圆滚滚的身材像一只弹跳的皮球,蹦蹦跶跶地跑远,一边跑一边扔下一句话。
“本王避一避,不与妇道人家一般见识!”
…………
赵孝骞突然入狱的消息,牵动着各方人马的心思。
今时不同往日,赵孝骞如今的地位与当年不一样,扭转宋辽形势的盖世之功,已令他的声望在大宋暴增,他已不再是曾经那个楚王世子,而是渐渐成为一种图腾似的代表人物。
他改变的不仅是大宋的国力军力,同时也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大宋的人心。
人心思定之时,功臣下狱,无论朝堂还是民间,都引发了人们情绪的强烈反弹,这种反弹情绪以瘟疫般的速度在全城蔓延。
今日朝会结束后,民间顿时引发了一阵铺天盖地的痛骂声。
如今大宋的政治环境宽松,没有所谓的因言获罪,民间市井议论朝政,针砭时弊,极少有被问罪的,所以赵孝骞入狱后,市井百姓痛骂朝廷的人特别多。
骂得最多的词汇,便是“自毁长城”。
四个字,道出了事实。
大宋好不容易扭转了国势,结果你们把功劳最大的功臣抓起来了,满朝君臣文武,都忘了辽国还未被灭,还在边境对大宋虎视眈眈,干出这种亲者痛,仇者快之事,大宋药丸!
民间情绪沸腾,朝堂上也不安宁。
今日散朝后,许多官员出了宫门,自动自觉地找了一处僻静之地,众人聚集起来议事。
神奇的是,这次聚集的朝臣官员甚多,而且这些人里有新党也有旧党。
自元丰改制以来,大宋原本水火不容的新旧两党,这次居然难得平静地齐聚一堂,今日再无党系政见之争,所有人的聚集只有一个目的,为赵孝骞联名上疏,求情鸣冤。
大宋的朝臣,或许为了政见,为了党系,为了利益打得头破血流,但朝堂里终归还是存在一些正义之士,他们是真心想为这个国家好,愿意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。
历朝历代,永远不缺这一类无私纯粹的人。
群臣聚集之地,苏辙苏轼俩兄弟挺身而出,慷慨陈词。
外敌未灭,国不可虐士,尤其是,虐的还是这样一位对大宋有盖世之功的大功臣,英雄北定之功未远,今日却骤然蒙冤下狱,此举岂不寒了天下人之心?
对待功臣若如此无情,未来抗击外侮,大宋将士谁人还敢豁命以赴,谁人还愿浴血杀敌?
千载难逢的国势扭转,只因赵孝骞一人下狱,整个国势或将重新回到当初屈辱的原点,这怎能接受?在座但凡稍有报国之心,天良未泯者,当为河间郡王鸣冤鼓呼,奔走营救,莫使英雄流血又流泪。
苏家兄弟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大文豪,一番陈词颇具煽动性,聚集的群臣顿时被点燃了,纷纷举臂扬拳附和。
众人商议之后,苏轼亲笔疾书,一道联名奏疏新鲜出炉,奏疏措辞激烈,直贬官家赵煦猜忌功臣,自毁长城,而令亲者痛,仇者快,此非仁君之道,请官家纳良谏,纠错非,正己身,省功过。
三十余朝臣最后具名于奏疏之上,一同为赵孝骞鸣不平。
新旧两党官员,为了同一人而摒弃前嫌,难得保持立场一致,这大约是大宋历史上百年方见的奇迹了。
…………
汴京城沸反盈天,朝野间的骂声传荡云霄,街头巷尾皆可闻。
延福宫,福宁殿内,赵煦一脸晦气地坐在椅子上,眼神里透着深深的烦躁之色。
目光一瞥,望向旁边的章惇,赵煦冷冷一哼。
不争气的老东西,做人做官真就四平八稳,谁都不得罪。
今日若是章惇拿出宰相的威严出来弹压一下,刘贤真他们是什么下场或许不知,但赵孝骞兴许却能免了这场牢狱之灾,而赵煦这位官家,也能少挨多少骂。
刚才章惇被召见之前,皇城司的魏节已进宫密奏,汴京城此时已是全城沸腾,朝野上下人人皆在痛骂朝堂君臣,尤其是他这个官家,被骂得更惨。
外敌未灭,先猜忌功臣,自废武功,这不是昏君是什么?
天知道赵煦承受了多大的压力,天知道赵煦根本没有猜忌之心,谁教事情偏就那么巧,即将要拿下刘贤真等人的时候,赵孝骞杀犯官的消息恰好就到了汴京呢。
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,赵煦自己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,根本来不及反应,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,除了把赵孝骞拿问下狱,赵煦还能怎么办?
四十二名官员,未经汴京三法司审断就擅自斩首,这本就是一件要命的大祸,赵煦作为官家,总不能视而不见毫无表示吧?
当着满朝文武的面,将赵孝骞免职下狱,这是赵煦唯一的选择,否则朝臣们岂会放过他?
福宁殿内,赵煦和章惇相对而坐,互视无言凝噎。
良久,赵煦叹道:“子厚先生,你还是快想想办法吧,朕听说汴京市井百姓已将朕骂得狗血淋头了,说朕是什么昏君……”
赵煦露出委屈之色:“朕真是昏君么?一切皆是不得已,事情逼到这个份上,朕能怎么办?”
“子厚先生想想办法,找个由头先把赵子安放出来再说,若是在大理寺多关上几日,朕在史书上的名声都臭不可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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