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贼眉鼠眼
皇帝的七大姑八大姨,二舅四叔三表弟等等,但凡与皇帝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,都归宗正寺管。
而赵孝骞他爹赵颢,英宗之子,神宗之弟,当今官家之叔,爵封楚王,原汁原味的大宋宗亲,不管他犯了什么事,首先处置他的便是宗正寺。
“除了被宗正寺扣押,没别的消息了?”赵孝骞又问道:“父王以前干了什么落人把柄的事,你们一点头绪都没有吗?”
甄娥含泪摇头,神情愈见焦虑。
赵孝骞情绪有些烦躁,王府当家的出了事,能出面解决问题的,除了他这个唯一的儿子,似乎确实没别人了。
可是……赵孝骞初来乍到,对这个世界完全陌生,出了事都不知道该找什么人,眼前这桩大麻烦他能如何解决?
“王府内可有官员能用?”赵孝骞终于想到了办法。
王府内确实是有官员的,比如王府长史,司马,翊善等等,都是正经在编的国家公务员,官品不大,从八品到正七品都有。
这些官员可以理解为辅佐宗亲藩王的左膀右臂,也可以理解为代官家监视亲王的朝廷眼线。
甄娥闻言却突然一滞,仿佛没听到赵孝骞这句话似的,垂头沉默不语。
此时的沉默震耳欲聋,赵孝骞懂了。
出了这桩麻烦,王府属官不可信,消息散播出去,或许会有更大的麻烦。
有的事情是经不起放大的,鸡毛蒜皮都会一夜之间变成惊天巨案。
如今的王府内,唯一可信的人只有亲儿子。
“诸位……那啥,此时已夜深,回去安歇吧,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宗正寺。”赵孝骞温言宽慰,顺便朝她们露出一抹微笑。
莺莺燕燕,环肥绿瘦,渣男老爹是真该死啊……
甄娥等侍妾们也很清楚,这件事她们根本帮不上忙,于是朝赵孝骞敛衽一礼,默默地告退。
…………
次日,天没亮赵孝骞便出了王府。
这是赵孝骞第一次出门,也是第一次见到千年前北宋汴梁城的景象。
刚出门的赵孝骞便被汴梁城的景象惊呆了。
万千形容不过四字可概,“极尽繁华”。
仅仅从马车外瞥过第一眼,赵孝骞便终于明白,为何史书上谓宋为“富而不强”。
大街上到处都是穿着华丽绸衫的男女,他们的神态悠然自得,无数挑着担子的小贩在密集的人群中穿梭叫卖,来自域外的商人们牵着骆驼和马匹,满载货物行走于街市。
与其他朝代最大的区别是,大宋的漕运非常繁荣,横穿汴梁就有四条河流,即北宋漕运四河。
城内河多,便意味着桥也多,赵孝骞乘坐的马车忽上忽下,经过好几座拱桥,终于在内城御街边停下。
大宋的宗正寺便在此处。
王府随从家将搀扶着赵孝骞下了马车,赵孝骞看着眼前这座宗正寺高大肃穆的门楣,心情不由有些紧张起来。
门口值守着一队禁军,皆披甲按刀,站在门前不怒而威。
家将上前,向门口的禁军递过一面象牙牌,禁军看了一眼,转身进门通报,没过多久,便有一名主簿迎出门来,客客气气递恭请赵孝骞入内。
赵孝骞微微有些惊讶,没想到楚王世子的身份还能用,他还以为老爹被扣了,世子的身份也会打折扣,被人拒之门外呢。
进了宗正寺的侧门,赵孝骞跟着主簿朝里走,紧张之余忍不住偷偷反手摸了一下藏在后腰的物事。
后腰藏的是一柄小铁锤,铁匠打铁用的。
赵孝骞倒没有劫狱救爹的打算,他没那实力。
纯粹是为了寻求一点安全感,自保用的。
令赵孝骞意外的是,主簿将他带到内堂后,出来接见他的居然是宗正寺卿,濮王赵宗晟。
这位可是大宋宗亲里德高望重的大人物,他是已故英宗的兄长,理论上是赵孝骞的爷爷辈。
穿越之后,赵孝骞给自己补过课,自然是听说过这位的大名,于是急忙起身行晚辈礼。
赵宗晟大约六十多岁,行走间尽显垂垂老迈之态,一双眼睛却难得的锐利有神,仿佛能直透人心。
见赵孝骞行礼,赵宗晟捋须呵呵一笑,声音嘶哑地道:“难得见子安一面,老夫上次见你,好像还是五年前官家祭祀农坛,一晃眼都五年了。”
赵孝骞茫然眨眼,片刻后才反应过来,“子安”应该是自己的表字,大约只有亲近的长辈和同辈能叫。
赵孝骞仍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,挤出应酬式的假笑。
赵宗晟仍呵呵笑道:“闻听属官说楚王世子求见,老夫深觉意外,还以为下面的人认错了,子安啊,你可是数年没出过门了吧?今日若非被逼急了,怕是也不会轻易迈出你家门槛。”
赵孝骞低声道:“听说昨日父王被宗正寺扣下了,小子确实急了,今日不顾体面登门求见,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,还请濮王爷爷告知一二……”
“濮王爷爷”这个称呼有点新鲜,赵宗晟不由一愣,接着大笑出声,显然颇为愉悦。
笑过之后,赵宗晟突然沉下脸,捋须缓缓道:“你父王确实在宗正寺内,昨日是老夫下令扣下的。”
“同宗同族,并无阋墙内斗,你莫多想,但尔父所涉之事……不瞒你说,有点麻烦。”
第5章 所谓罪名
当今皇叔突然被宗正寺扣下,无疑是一件很严重的事。
究竟多严重,赵孝骞目前不清楚,暗中观察濮王赵宗晟的表情,却见他面沉如湖,看不出端倪。
活到这把年纪,若能叫一个孙子辈看出端倪,算是白活了。
赵孝骞心里有点急,父子之情什么的,目前自是有点虚的,但……你特么把我的长期饭票扣了,我以后吃谁去?
“濮王爷爷能否赐告,小子的父王究竟涉了什么事?”赵孝骞小心翼翼地试探道。
赵宗晟捋须笑道:“莫急,本来宗正寺今日也要将你父王释归的,既然子安你来了,正好接你父王回去。”
“至于你父王所涉之事,回头你问他,老夫就不多嘴了。”
赵孝骞继续堆起假笑,老家伙做人四平八稳,当真是一点口风也不漏。
赵颢果然被放了出来。
宗正寺的大门外,赵孝骞等了没多久,便见一颗圆滚滚的肉球活蹦乱跳地滚出来了。
被宗正寺扣押了一夜,此刻赵颢的神态油光满面,像一个开着豪车在大学外勾搭校花的油腻暴发户。
赵宗晟陪着赵颢出门,赵颢在赵宗晟面前点头哈腰,一脸恭敬讨好,而赵宗晟的表情却是不咸不淡,捋须不时嗯嗯两声算是应付。
赵孝骞迎上前,还没开口,便见赵颢愣了一下,接着油腻的肥脸涌起无比感动的表情,一双小绿豆眼也瞬间蓄满了泪水。
“骞儿,你……不愧是为父的好大儿,竟孤身勇闯宗正寺救父,千古佳话啊!”赵颢按住赵孝骞的双肩,仰天嚎啕大哭。
从赵颢中气十足的哭声里,赵孝骞确定了,昨夜宗正寺应该没虐待他,可能寺内的伙食还不错。
一旁的赵宗晟老脸瞬间绿了,捋须的手气得微微发颤。
“孤身勇闯”什么的,把我宗正寺当什么了?
赵孝骞也被赵颢的嚎啕大哭搞得有些猝不及防。
这位亲爹同志的感情真的……好饱满!
“父王言重了,孩儿不过是来宗正寺问问消息,跟濮王爷爷聊了几句,顺便把您带回府,没那么惊心动魄。”赵孝骞扯了扯嘴角道。
说着赵孝骞不好意思地看了赵宗晟一眼,道:“濮王爷爷莫误会,父王并无他意。”
赵颢也收起了澎湃的情绪,站在赵宗晟面前尴尬陪笑。
有些嫌弃地瞥了赵颢一眼,赵宗晟缓缓道:“人是放出来了,事情如何解决,楚王你自己看着办,此事宗正寺管不了了。”
赵孝骞心头一沉。
此时他才明白,宗正寺这么痛快放人,不是事情解决了,而是事情更严重了,严重到宗正寺都无法干预的地步。
转头迅速看了一眼赵颢,赵孝骞暗暗叹气,这不省心的爹到底惹了什么祸。
父子二人正要向赵宗晟告辞,然而就在赵孝骞转身的那一刹,突听“当”的一声闷响。
赵宗晟和赵颢同时朝地上望去,却见一柄打铁用的铁锤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。
二人立马抬头,用古怪的目光盯着赵孝骞。
赵孝骞镇定地弯腰拾起铁锤,将它插回后腰,面不改色地解释:“刚才乘坐的马车车轴坏了,小子用它来修一下车轴,修完后随身带着,这个解释想必很合理吧?”
赵颢却感动坏了,小声嘀咕道:“你还说不是孤身勇闯宗正寺……”
“父王,真不是……”赵孝骞微笑咬牙,有一种寡妇被造黄谣的无力感。
赵宗晟看着面前这对不合时宜的父子俩,表情沧桑仰天叹了口气:“我大宋皇室宗亲的气数……罢了,你们回吧,快滚!”
…………
回王府的马车上多了赵颢这个人,速度似乎慢了许多,拉车的马儿犹显吃力。
坐在晃晃悠悠的车厢里,赵颢一脸欣慰地盯着赵孝骞,上下打量许久,那眼神盯得赵孝骞浑身发毛。
今日赵孝骞来宗正寺的举动,显然令赵颢感到万分意外,印象中这个儿子可是常年不出门的,性格十分内向孤僻的。今日为了救父亲,不仅登门宗正寺,还随身带了铁锤……
虽然思想很危险,成功率基本等于零,但儿子这份孝心却令赵颢感动得想哭。
“儿啊,以后莫再犯险,一柄铁锤是救不出父王的……”赵颢语重心长地叮嘱道。
“孩儿知道,本也没打算救您。”赵孝骞淡淡地道。
误会解释不清了,赵孝骞连说话的兴致都缺缺。
一记肥厚的巴掌拍在他肩上。
“面冷嘴硬心热,你是我儿,我难道不了解你?哈哈!”赵颢笑得很开心。
再次打量赵孝骞,赵颢肥脸上满满的欣慰和讶异。
是的,今日赵孝骞的表现确实令他很吃惊,性格变化太大了,直到此刻他仍在消化儿子的这份孝心。
赵孝骞扯了扯嘴角。
不解释了,毁灭吧。
其实算是父子俩第一次认真交流,本以为温情的画面,赵孝骞却浑身别扭。
这位四十来岁的亲爹,无论说话还是行事,似乎处处透着一股子不着调儿的味道,像个心智不成熟的顽童。
“父王能否告诉孩儿,您究竟犯了什么事?”赵孝骞忍不住问道。
赵颢的表情如山体滑坡,瞬间崩了。
“麻烦不小,咱楚王府怕是保不住了。”赵颢脸色苍白地道。
“展开说说?”
赵颢展开说得很详细,在儿子面前,赵颢毫无保留。
事情的起因是两日前,赵颢被朝堂的御史参劾了。
大宋的御史管天管地,鸡毛蒜皮啥都参,本来不算什么大事。
但这次御史参赵颢的罪名有点严重,其罪有两条。
一是结交外臣,二是妄议国政。
没错,大宋的亲王宗室是不能结交朝臣的,终宋一朝,亲王宗室大多本分,史书上甚少看到宋朝历史上有亲王宗室参与大事件,只有一群文人上蹿下跳。
因为大宋对宗亲的限制很严格,结交外臣属于犯忌。
如果任由同姓宗亲在朝堂上拉帮结派,皇帝还要不要当了?
而赵颢之所以被参这条罪名,说来有些荒唐。
去年尚书省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范纯仁六十五岁寿诞,赵颢携礼登门拜寿,还填了一阙《西江月》作为贺词相送,后来范相公又以一阙《西江月》和之,以为回礼,一时谓为佳话。
正常人的眼里,这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人际来往。
然而,朝中御史的角度却非常清奇,竟以此拿住了话柄,非说楚王赵颢结交外臣。
而赵颢的第二桩罪,所谓的“妄议国政”……
是因为去年九月,太皇太后薨逝,登基十年的官家赵煦终于亲政。
作为官家的皇叔,赵颢上了一道奏疏,大致内容是恭贺赵煦亲政,并表示坚定不移地拥护赵煦的统治,保证楚王一脉忠君爱国,指哪打哪,并请官家给皇叔一个机会,让我舔你的沟子……
说的直白点,赵颢的这道奏疏就是一通毫无营养的马屁,而这份马屁居然也被御史当成了话柄,参他“妄议国政”。
参劾奏疏是昨日中午递进御史台的,赵颢是昨日下午被扣在宗正寺的。
赵孝骞对大宋的规矩律法不甚了了,但作为一个思维正常的人,他想破脑袋也没想通,赵颢那份马屁奏疏究竟哪里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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