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子稳重点 第166章

作者:贼眉鼠眼

  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还真没有,如果两人是公司里的同事关系的话,无非是章惇这个小领导刚愎自用,有点讨厌,对下属太刻薄。

  这点小恩怨,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,所以赵孝骞和章惇此刻还是互相露出笑脸,假装大家的关系还不错。

  难得宰相和枢密院两位大佬登门,赵颢肥手一挥,设宴。

  三位客人的眼睛顿时亮了,喉头蠕动了几下。

  楚王府美食的名气,跟赵半阙一样,也是名满汴京的。

  被权贵们明里暗里挖走那么多厨子便是明证。

  章惇和曾布还端着架子保持镇定,许将却搓着手笑道:“发发!久闻楚王虎美食之妙,今日登门拜费殿下和世子是其一,恕老乎直言,多半是冲着王虎的美食来的,今日有口胡大快朵颐矣。”

  赵孝骞忍了很久,终于还是忍不住了。

  “来,许使相,跟我一起念,可偶……口,佛无……福,口福。”

  许将一呆,下意识跟着念:“口胡……”

  “福!”

  “胡!”

  “……好吧,许使相确实有口胡。”

  与许将是初识,但赵孝骞对这位状元公印象不错,比章惇和曾布好多了。

  许将最大的优点是率性,不装,想什么说什么。

  对这位宝藏状元公,赵孝骞自然更不会装。

  “许使相尽管放开吃,若觉得可口,不妨将贵府的厨子送来我家学上几个月,以后每天都有可口的饭菜。”赵孝骞许诺道。

  许将眨眼:“何必如此麻环,老乎直接从王虎聘走两个厨子不更荒便吗?”

  赵孝骞当即沉下脸:“许使相,您……多少有点冒昧了。”

  许将哈哈大笑,又是一阵魔性的“发发发发”……

  章惇和曾布尽管端着宰相和使相的架子,但也忍不住莞尔一笑。

  不多时,王府下人端来酒菜,宾主的口胡来了。

  看着不顾仪态大吃的三位贵客,赵孝骞确定了,他们果然是冲着王府的美食来的,因为桌上的酒壶他们根本没碰过,只管埋头大吃,目的性非常明确。

 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,三位贵客更是对王府的饭菜夸赞不已,就连章惇都开始目光闪烁,赵孝骞心头一沉,这老货莫非也开始打王府厨子的主意了?

  饭后,赵颢招待三位贵客在银安殿又喝了一盏茶,闲聊许久,曾布和许将心满意足地告辞。

  赵孝骞惊愕不已,脱口问道:“不是……你们真就来吃顿饭的?”

  许将也一脸愕然:“不然呢?刚才不是说了么,久闻王虎美食……”

  “我以为是二位的客气话,其实你们是有正事要说的。”

  许将摆了摆手:“正事晃到枢密院去说,今日就是来蹭环的,蹭完了,我们走了,不送不送!”

  说完二人扭头就走。

  赵孝骞呆怔半晌,才转身看着章惇,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:“你咋还不走?”

  幸好知子莫若父,张嘴之前赵颢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,这才避免了一场祸从口出。

  好不容易人家原谅了一尿之仇,咱父子就没必要再添新仇了。

  “骞儿,王府花园的花儿开得正艳,你领章相公去花园赏赏花儿,陶冶一下情操,去吧。”赵颢慈祥地笑道。

  赵孝骞无语了:“俩大男人赏花……”

  话刚出口,又被赵颢的手捂住,赵颢的笑容慈祥且暗含警告。

  “骞儿听话,多看,多听,……少说话!”

  赵孝骞只好朝章惇露出笑脸,笑容比花园的花儿更艳。

  “章相公,咱们赏花去吧。”

  曾布和许将都走了,章惇却没走,显然是有话要说,今日登门的三位贵客,也就章惇靠谱点儿,人家是真有正事。

  王府花园内,赵孝骞与章惇并肩缓行,至于曲径两旁绽放的花儿,二人都没心情观赏。

  说实话,真要谈正事,不如请章惇去青楼,一人搂一姑娘慢慢谈。

  俩男人赏花……啧!

  章惇显然也没心情赏花,良久,章惇突然问道:“不知世子对朝廷新政如何看?”

  赵孝骞一愣,开场白就如此磅礴宏大的吗?

  想了想,赵孝骞道:“新政好,新政特别好,小子和父王对新政发自肺腑地支持,只有新政才能救大宋。”

  新党领袖面前,必须要歌功颂德,不然这老货又会记恨了。

  章惇却哂然一笑:“世子没说实话,看来对老夫戒心甚重,无妨,老夫说句实话吧,其实新政颇多弊处,有的新政甚至比旧政更误国误民,说是恶政也不为过。”

  赵孝骞吃惊地看着他。

  没想到一力主张推行新法的新党领袖,居然会说出这番话。

  这不仅是砸自己的饭碗,简直是掌自己的嘴了。

  章惇也直视着他,笑道:“觉得奇怪?老夫是不是不应该说这番话?”

  赵孝骞点头。

  章惇苦笑道:“老夫去年被官家重新启用,拜相之后老夫清洗朝堂,打压驱逐旧党,甚至不惜将旧党拿问下狱。”

  “世人皆云老夫是为了给新党腾位置,是为了报昔日被贬之仇,是为了培植党羽,扩充新党势力……”

  章惇笑着摇头:“新党,旧党,其实都攥在官家的手心里,老夫何德何能敢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培植党羽?”

  “若非官家默许,老夫岂敢如此妄为?说到底,新党与旧党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朝局必须达到平衡,新旧相争,朝局平衡,才符合官家的心意,老夫并非顺势,而是借势,借的是官家的势。”

  “元祐年间,朝中基本已被旧党把持,官家亲政时,朝堂上全是旧党,这种形势其实已对皇权产生了严重威胁,当满殿文武身处同一个阵营,异口同声发出同一个声音,官家当如何自处?”

  “这样发展下去,官家的主张与群臣相悖时,他只能不自觉地向朝臣妥协让步,以后慢慢形成了习惯,这座江山还能姓赵?”

  “所以,废旧复新也好,清洗旧党也好,为国为民是其次,官家此举的主要目的,是为了巩固皇权,朝堂斗得越狠,官家才越安全,权力才越稳固,世子英才聪慧,想必明白这个道理的。”

  赵孝骞默默点头,望向章惇的目光颇为不解:“章相公为何跟小子说这些?”

  章惇笑了:“老夫说这么多,是想告诉世子,老夫无意与你为敌,而且老夫也不是坏人。”

  “有些事情,老夫也不喜欢做,但老夫不得不做,而且,就算知道不该做,以后也必须继续做下去。”

  “大宋的朝堂,需要老夫这样的恶人,举起屠刀将多余的人抹去,将另一部分人扶上来,当朝局形成了平衡,老夫大约就失去价值了,这个位置,也该让给别人了。”

  赵孝骞沉默良久,突然朝他竖起大拇指:“章相公实在是人间清醒第一人,小子佩服。”

  现在赵孝骞终于明白章惇今日登门的目的了。

  说了那么多,其实就是委婉地告诉他,章惇真正的敌人是旧党,他不想再多一个赵孝骞这样的敌人。

  不是惹不惹得起的问题,当朝宰相还不至于怕了一个十九岁的少年。

  是值不值得的问题,跟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斗得两败俱伤,光不光荣且不说,为了啥?

第271章 恩仇笑泯

  世间仇恨之源,无非因利,因权,因色。

  章惇与赵孝骞的仇恨算什么?

  利和色不存在,唯一一个“权”字,赵孝骞的签书枢密院事是赵煦封的,确实打乱了章惇的计划,这个位置他惦记很久,一直想安插新党的人上去。

  可章惇很清楚,这件事不能怪赵孝骞,是赵煦坚持要封的,而且赵煦的心思不难猜,新党如今大肆打压旧党,赵煦是默许的,可他也不会容许新党野蛮无序地扩张。

  将枢密院的位置给赵孝骞,就是赵煦出于这种考虑。

  所以,严格说来,章惇其实根本没有与赵孝骞结仇的理由。

  至于周秩对赵孝骞搞的那点小阴谋,说实话,章惇事前完全不知情,如果他能提前知道,是绝不会允许周秩这么干的。

  对赵孝骞的封赏,里面的水那么深,是一个小小御史能掺和的?

  出了周秩这件事后,章惇与赵孝骞的关系越来越僵,本来双方只是一点小摩擦的,如今眼看真的要结仇了,章惇今日才不得不登门。

  七弯八拐说了那么多,章惇的本意其实就是服软,以一种委婉的方式服软。

  毕竟是当朝宰相,跟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服软脸上不好看,于是章惇又是扯朝局,又是扯平衡,意思就是告诉他,老夫干的那些事都是身不由己。

  赵孝骞已经确定坐枢密院的位置了,无法避免的是,将来的朝堂上,或许会多出一股势力,以赵孝骞为首,站在新党和旧党两大阵营之外的第三股势力。

  为什么是第三股势力?

  因为章惇看出来了,赵孝骞父子俩其实根本对新政旧政都没有兴趣,父子俩是游离在朝堂阵营之外的中立者。

  这也是今日章惇聊天时,为何突然问赵孝骞如何看待新政。

  若换了别的第三股势力,必然会被新旧两党无情绞杀,朝堂够乱了,怎么会容许第三股势力的存在?

  但对赵孝骞,章惇不敢。

  因为他的圣眷有点离谱,章惇更不确定官家让赵孝骞坐枢密院的位置,形成第三股势力,是否是官家本人的意思。

  朝局若要平衡,不一定只能存在新旧两党,若是多出一股势力,对皇帝来说绝对不是坏事。

  章惇作为宰相,任何事情都想得比较深远,看路边的一条狗都觉得它对自己有阴谋。

  所以,这才是章惇今日愿意放下宰相的架子,以委婉的方式向赵孝骞服软的原因。

  不管未来如何,对这位少年,章惇目前是真觉得不宜结仇。

  若是得罪狠了,赵孝骞将来羽翼丰满后,索性与旧党联起手来,章惇将会处处受制,轰轰烈烈的推行新法,或许又将被废。

  别怀疑,大宋经常干这事儿,一会儿新法,一会儿旧法,当年王安石都说,大宋变法跟特么闹着玩儿似的,先添把柴,又淋一盆水。

  对于赵孝骞这位羽翼越来越丰满的少年权臣,章惇如今是真不愿得罪了。

  “老夫垂垂矣,世子年轻,前程远大,官家也正值春秋,未来大宋的兴亡,便寄托在你们身上了……”章惇望向天际,眼中露出一抹疲惫。

  “章相公欲致仕?”赵孝骞好奇问道。

  章惇一愣:“老夫去年才任相,世子何言致仕?”

  “不致仕你又是垂垂老矣,又是寄托在你们身上,搞得跟临终遗……嗯,出师表似的。”

  章惇:“…………”

  好气啊,但他不是老夫亲生的。

  赵孝骞望向章惇,笑道:“章相公说那么多,意思小子明白了。”

  “小子是个懒人,通常不怎么喜欢掺和事儿,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,跟我没关系的事,我都不喜欢掺和,只要别主动招惹我,我这个人还是很好说话的。”

  “至于朝堂上新党也好,旧党也好,我也不喜欢站队,臣子就是臣子,站在朝堂上有事说事,不是非要站到某个阵营里,我才能报效天子和社稷。”

  “章相公不妨把我当成一个旁观者,官家交给我的差事,我尽量办妥当,其他的事我不参与,你们斗来斗去,只要血别溅我身上就好。”

  “当然,我办差事的时候,也希望别人不要给我暗戳戳的拖后腿,背后捅刀子。”

  赵孝骞玩笑般的语气,不知不觉凌厉起来:“昨日拿问周秩,一是他要对付我,二是他曾在我出征时参劾我,给我背后捅刀,对这种人,我自然不会客气,先发制人弄死他再说。”

  “章相公,我应该说得很清楚了吧?”赵孝骞又朝他露出灿烂的独属于阳光少年的微笑。

  章惇神情凝重,刚才赵孝骞的这番话,也算是一种摊牌。

  他正在仔细咂摸赵孝骞话里每个字的意思。

  话说得很直白,没官场上那种弯弯绕绕的含蓄内敛,章惇很容易便懂了。

  简单的说,赵孝骞就是个食君之禄,为君办事的纯粹的臣子。

  这个臣子不想站队,不想拉帮结派,官家交代差事就去办事,办好了回家过自己的日子,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争斗,他一点也不想参与。

  同时,也希望别人别拉他下水,别在背后搞他,否则他一定会反击,而且手段狠辣,看看周秩的下场就知道,这家伙多半是没几天活头了。

  明白了赵孝骞的意思后,章惇释然一笑。

  未来如何,谁也无法预测,至少目前来说,赵孝骞此人应该不是威胁,而是中立者。

  一个纯粹的不掺和事儿的中立者,这个中立者偏偏有本事,有圣眷,有背景,甚至隐隐还有声望,前程不可限量。

  谁会傻到得罪这样的中立者?

  如果不能一棍子打死他,那么,最好交好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