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吾谁与归
季铎倒是一如既往的稳重,满是感慨的说道:“是啊,咱们也高兴,办趟差,白捞一顿席面。”
“咱们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坐在这打探消息,是不是太过分了?”岳谦撕了个鸭腿,大快朵颐,拿起了酒盏和袁彬、季铎碰了一杯。
季铎点头,疑惑的说道:“是有点,不过见过我们的不都死了吗?不对,李贤也见过咱们啊。”
袁彬一口鹅肝没吃完,呆滞的看着季铎,无奈的说道:“李贤就不用盯着了吧,陛下一口一个李爱卿的,应该没问题了。”
“该盯着,还是得盯着。”岳谦和季铎同时说道。
袁彬无奈的说道:“那行吧,你们吃,我把探查到的消息,送到宫里去,好教陛下知道,这群虫豸又扎堆儿了。”
“吃完席再走。”岳谦摇头,又不急,这雪还得下两天,陛下也得筹备重拳。
不急于吃席的这点时间。
一直到了子时时候,三人才吃的满嘴流油,酒喝了几盏热了热身子,本来办差不喝酒,但是周围都在喝,他们混进去不喝也不行。
三人翻身上马,直奔朝阳门而去。
朝阳门洞开,煤炭正在向后山不断的堆积。
但是到了朝阳门,他们也见不得陛下,西安门还落着锁。
皇城是皇城,紫禁城是紫禁城。
袁彬到了锦衣卫的衙门写好了奏疏,放到了城下的箩筐里,送进了大内。
朱祁钰刚刚弄完考成法的考核,伸了个懒腰。
办差的多数都是朱祁钰从北方带来的官吏、军士,办事效率极高。
毕竟经过了京察和大计,两次抽水,活下来的鱼都是顶精的了。
朱祁钰拿起了袁彬的奏疏看了许久,才对兴安说道:“咱们现在还有多少御制银币?”
“三百多万。”兴安赶忙说道。
这些银币,本来是打算到了南京,换成金花银再送回北衙,安定南衙民生的。
结果却是没换出去几枚。
“嗯,不是很多。”
朱祁钰笑着说道:“你明天去趟魏国公府,看看他有没有放钱的钱庄,押物放钱,利就定成一分。”
“胡尚书不是说了吗?利一成,则青黄可分。”
“咱们自己定下的规矩,咱们自己不能破,这样就放黄稻钱,就以一百银币为基点,放就是了。”
“田契、房产、工坊、商舶,统统都可以抵债,就按六成算,反正他们也还不起。”
朱祁钰这御制银币死活放不出去,他索性换了个法子,让徐承宗去放钱,三百万银币,低价抵扣能买不少呢。
不是要搞囤积居奇吗?不是要发天灾财吗?
兴安俯首,有些担心的说道:“这要是他们跑了呢?臣的意思,跑到海外去。”
朱祁钰笑着说道:“长江外海都结冰了,他们往哪里跑?”
“再说了,放眼天下,他们跑得了一时,跑不了一世啊,他们只要海贸,总要来大明才是。”
兴安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,俯首领命。
朱祁钰到了盥漱房洗漱,便来到了掖庭。
日盼夜想的皇帝陛下,终于忙完了自己的正事,想了宫里还有个人。
朱祁钰还没走到床帏之前,确定了是陛下之后的陈婉娘就光着脚踩在了地上,跳到了朱祁钰的身上。
“想朕了吗?也不怕凉。”朱祁钰端着陈婉娘笑着问道。
陈婉娘的头埋得很深,如泣如诉般的说道:“想。”
“想什么?”
“陛下又逗弄奴家了。”
“想什么啊?”
……
芙蓉帐暖。
陈婉娘最终溃不成军,接连求饶。
朱祁钰看着床帏的顶,笑着问道:“婉娘还有家人吗?朕不是说牙婆。”
陈婉娘沉默了许久,作乱的手,终于停下,叹息的说道:“没了,父母把奴家卖了,但是没过几天就冻死了,奴家还有个弟弟,卖不出去,就一起冻死了。”
朱祁钰愣了愣,叹息的说道:“原来如此,莫要伤心了。”
若非迫不得已,谁又愿意卖儿卖女,他们家四口人,只有陈婉娘一人活了下来。
“奴家没有伤心,时日久了,也就看淡了吧。”陈婉娘倒不是很在意。
朱祁钰却看着陈婉娘那张脸庞,却是不再言语,昏昏沉沉睡去。
次日的清晨,雪依旧在下,南衙的煤,虽然因为虹吸现象,大量煤炭入南京城,暂时稳住了,但是依旧来到了二十五文一斤的价格。
朱祁钰开始让有司放煤,整批放煤,一次最少万秤,十五万斤以上,作价两千两金花银或者两千御制银币。
这有司放煤,几万称如同石入大海,无影无踪。
第三百六十六章 看他煤山起
朱祁钰万称的放煤,是官放,在煤市口,量管够。
这也是朝廷每次放煤的时候,都有的相似操作。
在朝廷的眼里,这些商贾可以有效配合朝廷放煤。
大中祥符五年冬天,开封城“民间乏炭,其价甚贵”,眼见民众实在熬不下去,朝廷出炭四十万,将自己控制的部分木煤拿出来,半价投放到市场上,民众蜂拥抢购,结果发生了“有践死者”踩踏至死的惨事。
宋仁宗嘉祐四年冬天,阴寒雨雪,薪炭、食物价格倍增,寒冻之人,死损不少,放煤八十万斤,但是很快就被采买一空。
在洪武年间到永乐年间,放煤也是几十万斤的放。
这是因为朱元璋和朱棣手中只有那么煤炭。
两个人把惜薪司六万斤红箩贡炭、五十六万斤的黑木炭、三十六万斤的黑煤炭、三十六万斤木柴,全都放出去了。
但是百姓依旧难捱。
太少了,杯水车薪。
无论是南衙的虹吸现象,还是北衙附近的百万寒食之家,都不是百万斤的煤炭能够解决的。
朱祁钰官放,有几个条件。
一,只收御制银币,朱祁钰还是要推广自己的御制银币成为南衙的流通货币,二,整批购买,一次万称。
陛下宽仁,不坑穷人。
朱祁钰第一天到日暮的时候,放出去八十万称,大约六百万斤。
煤市口收银币,宝源局放银币,朱祁钰第一天放出去了,近二十万枚御制银币。
直到这个时候,朱祁钰依旧没有露出自己的獠牙。
如果这些商贾这个时候意识到了不妙,和陛下一起放煤,那么煤的价格会到八、九文一斤,虽然会赔钱,但是决计不会破产。
所有的商贾、行商、百姓都在等待着煤炭。
因为大家都知道。
雪停了,开始化雪的时候,就要开始冻死人了。
再等几天,煤炭的价格,就会飞上天去!
除了南京的煤市口,庐州、安庆府、太平府、池州府、宁国府、徽州府、杭州府、宁波府的煤市口也开始放煤。
“如果这个时候,他们肯收手的话,现在开始跟随朝廷一起散煤,并不会破产。”朱祁钰和于谦在下棋,这次玩的是南北战争。
大明的南北战争,于谦手持的是南衙,朱祁钰手持北衙,两个人杀的难解难分。
朱祁钰丢掉了徐州,然后被南衙叛军,围困济南府,最后乘胜北上,围困北京。
然后被北直隶的义勇团练给推了回去,和朱祁钰在济南的大军兵合一处,直推南衙,摧枯拉朽。
于谦败了。
“南衙北衙实力差距还是太大了。”于谦投子认输,北直隶有义勇团练可以征调,南衙只能拉壮丁,军事上再天赋异禀,也没有获胜的可能。
朱祁钰收起了兵推棋盘。
不用兴安,朱祁钰也能赢。
“陛下已经开始放煤了,今天放出去那么多,明日里是不是煤的价格会降下来一些啊?”于谦疑惑的询问道。
对于南衙的煤炭的价格,于谦现在真的看不懂了。
陛下在南衙如此放煤,他们居然悉数吃进,价格只是稳了下来,居然没有任何的下降的可能。
大雪已经变小了一些,于谦也希望煤价能够降下来一点。
朱祁钰摇头说道:“于少保,你太小看这帮人逐利的性子了。他们现在已经红眼了。”
“朕放煤,张的皇榜,明明白白告诉他们,朕有三亿斤的煤,会在十多天的时间里放煤。”
“但是他们要么是不信朕有三亿斤的煤可以放,要么不信朕这三亿斤的煤放出去会有什么恶果。”
“这本来就是宵禁的时间里,他们举着从宝源局换来的银币,还聚在煤市口要求放煤。”
朱祁钰无奈的摇了摇头,叹息的说道:“他们在追涨。”
于谦叹息的说道:“唉,列子云:取金之时,不见人,徒见金。”
“春秋齐国有一个渴望得到金子的人,清早穿戴整齐来到市场上,走进一家卖金子的店铺,抓起一块金子就跑。官吏捉住了他,责问道:这么多人都在那里,你为什么还偷人家的金子?”
“他回答说:我拿金子的时候,没有看见人,只看见金子。”
“现在这些巨富豪商们,怕是以为这煤炭,是随便散落在街头的金子吧,而且是没人看管的金子。”
“陛下放煤,在他们看来,几乎等同于在给他们钱一样。”
朱祁钰听完了这个故事。
于谦是个学富五车的进士,他或许不懂财经事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,但是于谦很懂史,列子的这番话,的确充分的形容了此时这帮人追涨的心理活动。
朱祁钰点头说道:“大约就是这个想法,他们觉得那是没人看管的金子,却从没想过,这种事,做不得。”
只要,只要在煤价降低或者降低之后不久,抛出去,就大赚特赚。
“陛下明日还放煤吗?”于谦笑着说道。
朱祁钰满是笑意的说道:“煤市口今天取消了宵禁,日夜放煤,而且增加了几个阜口,今天会放最少一百五十万称。”
“他们不是要吃吗?撑死他们!”
“明天朕打算放出去两百万称!”
“煤市口还在扩大,只要他们能吃,朕后日就放四百万称出去,就一直放,放到他们吃不下为止!”
朱祁钰的表情变得凶狠了起来,这是七百五十万称,每一万称十五万斤。
一亿一千二百五十万斤煤。
于谦满是笑意的说道:“但愿他们能够及时改悔吧。”
朱祁钰摆手说道:“不不不。”
“如果按照钓鱼的说法,就是他们此时已经咬住了饵,进入了朕与他们这些鱼相持的阶段,如果说朕力亏,他们就可以把朕的鱼竿拖入水中,甚至把朕拖入水中。”
“但是他们此时不下死力气拉鱼线,就会被朕钓出来。”
“改悔是在未咬钩之前,他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。”
于谦停下了排兵布阵的手,满脸笑容。
陛下的比喻很是有趣。
其实说明了现在两淮盐商、湖广田商、两浙海商的一个现状。
那就是他们此时必须要维持住煤炭的价格,不低于他们买入的价格,否则他们就会赔钱。
这场角力,在朱祁钰开始放煤的时候,就已经开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