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欲九天揽月 第98章

作者:温茶米酒

  然而,当苏寒山在他身边说话,他才醒觉,现在的情况好像跟当年完全不一样。

  不论是苏寒山还是李秋眠,都远比史弥远要年轻得多,他们所掌握的力量,也远比史弥远所掌握的权势更直白、更可靠。

  最重要的是,他自己好像也没有了当初那种充斥胸怀的斗志,是因为年纪大了,是因为这几年的松懈享受,还是因为隐忍的目的已经不同了?

  皇帝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,但他意识到,似乎真的只有安份听话,才是目前唯一的选择。

  在他愣神的时候,苏寒山已经离开了皇宫。

  在这个世界,苏寒山还能停留二十天,却觉得时间非常充裕,对推敲功法,为孟昭宣解决隐患的事情,很有把握。

  除了有张叔微那边所做的准备,真正到了这个境界之后,苏寒山也发现,自己对肉身的把控变得非常细致,如果用内力探测别人的身体,也会格外清楚。

  不需要单纯依靠张叔微的纸上模拟,苏寒山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功力,在孟昭宣体内模拟天梯功法与练肺功法并行的状态。

  把所有最细微的矛盾,全都感应出来,完成改良。

  而且孟昭宣在武学修养上,实际已经等同于天梯巅峰的强者,苏寒山甚至准备,直接试试能不能助他完成一节天梯的淬炼。

  这种经验,对于苏寒山自己日后在天梯乃至真形境界的修炼,也将有不少的补益。

  “这二十天,基本都可以当成半休假的状态了。”

  太阳高照,苏寒山走在大街上,暖风迎面而来,却令他想起雪岭郡的寒风。

  那个同样被他以十七年时间彻底认可的故乡,就快要进入最冷的时节了。

  连横卧数郡、宛若巨龙的怒沧江,在那样的天气里面,也会封冻江面,结成厚厚的冰层。

  ‘等我这次回去,就在大江冰封之前,彻底扫平沧水县的旧怨!’

  到时候,他也可以像苏铁衣等人年轻的时候一样,走出那区区一县、一隅之地,去领略武道昌盛的广袤世界中,更大的江山。

第125章 蚁字金书,临别玄光

  日月如梭,东升西落。

  天气有风云晴雨之变,扶摇山上的景色,却还是那样静谧优美。

  忽然,山顶平台上有一道身影,越过护栏,飞纵而出。

  悬崖外,云海翻涌,雾气浓郁,无常无定,变化万端。

  那道身影在云雾上空盘旋,手上延伸出一条狭长的银色刀光,骤然闪烁,来回扫切。

  方圆三十丈内的大片云雾,似乎骤然定格,被切割成棋盘一样的形状,上百条刀痕纵横交错,方方正正。

  不定型的云雾,也被刀气禁锢,一时间竟然无法流动。

  那道身影飞回护栏之内,手上的银光散去,掌按栏杆,徐徐吐气。

  呼!!!

  这一口气,绵长如水,疾劲如箭,射入棋盘似的云雾之间,扰乱了前方五六尺范围内的云气方格。

  随即,两侧和更远处的刀痕才淡化瓦解,云雾又重新涌动,连接在一起。

  “三年了!”

  孟昭宣拍着栏杆,哈哈笑道,“想不到,我居然还能有这样无所顾忌,只为一时儿戏,就全力出手的日子。”

  苏寒山从后面走来:“你现在已经完成一节尾椎的淬炼,可惜,以你的情况,也没办法再回头追求气海极境,倒是用不出凝光革气的手段,否则到了战场上,一定更加快意。”

  孟昭宣笑道:“当年我跟塔察儿交换过功法,之前体内刀气过盛,作战时用不了别的功夫,现在却可圆融如意,兼运多种功法,真到了战场上,阴符刀杀敌,通感法续战,已经足够痛快挥洒了。”

  “不过,等我回到边境时,给将士们带去的最大礼物,还不只是一个痊愈的元帅,而是你的那套阵法。”

  苏寒山道:“六韬风云阵?那东西要气海大成以上……嗯,差不多就是一流高手的水准,学起来才比较顺利,你军中有多少那样的人物?”

  “不不不。”

  孟昭宣连连摇头,“这六韬风云阵,能用六个一流高手钳制宗师,固然高明,但其实在我看来,它最大的奥妙,在这种十人以内的作战上,根本凸显不出来。”

  “这里面分明蕴含着兵家战阵的无上玄机,至少要六百人才可窥一斑,六千人,六万人,也绝不嫌多。”

  他感叹道,“我从前将奇门术数用在军阵之上,从无人能以同等兵力与我相抗衡,也常常因此而自得,但看了你那套阵法之后,仔细揣摩,才感觉我真是井底之蛙。”

  “那套阵法,可谓让我看到了兵阵上的一片全新天地。”

  苏寒山诧异道:“有这么厉害?”

  尹康练了六韬心法那么多年,也没看出来他在战阵指挥上有什么高明之处。

  但西极不周宫是前朝国教,在七百年前,曾辅助秦帝英襄,扫平中古末年的乱世诸国,一统天下,号称“铁骑连云,战阵无双”。

  六韬心法或许真藏了什么战阵奥秘,只是尹康没有领略到。

  苏寒山想到这里,不禁觉得有些可惜。

  这二十天里,他跟张叔微、孟昭宣等人合作探讨功法。

  他本人来自一个武道昌盛的大世界,张叔微身为神医,多年潜心钻研,又早跟他有过交流。

  相比之下,孟昭宣从前分心许多事情,在这方面的研究应该最为薄弱,没想到,大家真讨论起来的时候,孟昭宣总能提出视角更高远的意见,切中要害,使苏寒山都联想到自身修行中的关隘。

  这样的心境资质,倘若也在大楚王朝那边,研习过更加完善的武道体系,成就绝对远超现在的水准。

  “你在个人武道上的天资实属我平生仅见,心性坚韧专一,勇猛精进,但在奇门兵阵上没什么根底,自然领略不到那套阵法的深层意趣。”

  孟昭宣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,说道,“这本《蚁字金书》,材质难得,字小如蚁,在小陈的寻龙剑派中,是专用于记录风水阵术精髓的册子,前几个月,我问他要了一本空白的,把自己对阵术的见解也都编写了上去。”

  “你要是有兴趣的话,以后也可以看看。”

  苏寒山接过那本册子,笑了起来:“巧了,我也有本书要送给你们的。”

  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本线装的书册,手腕抖了抖,书页哗啦啦作响。

  “咱们讨论了这么久的武学,你们大概也有察觉,我老家那边对武道的见解,是非常高明的。”

  “脱胎换骨之道在我家那边,被称之为天梯境界,就是专指淬炼脊椎这条路,脊椎完成之后,才延伸蜕变身体的其他部位,那个过程也就被称为真形境界。”

  “后面还有不少境界,我把我知道的都记录了一下,希望能帮你们指出一个大方向吧。”

  大楚王朝的武道,据说共有十大境界,不过,关于后面那几个大境界,在松鹤武馆的武学典籍之中,仅有只言片语。

  苏寒山看过的那些杂谈、游记、古神人传记、秘境见闻录等,倒是有不少作者,会在最强的几个境界上,大书特书,但可信性存疑,也不会去提具体的修炼路数。

  他真正知道大体修炼方针的,也就只有前五个大境界。

  气海、天梯、真形、玄胎、神府。

 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,气海养脉炼气,天梯淬炼脊椎,真形蜕变全身,玄胎是要塑造出一个稳定的、可以高效率吸收外界元气的纯能量器官,神府则是要凝炼武道元神。

  当然,苏寒山写满了一本书的内容,不会是这么简略的东西,而是把他对于每个境界的有限认知,全都详细的写了进去。

  孟昭宣虽然之前走岔了路,但其实换算一下,也约等于天梯境界的巅峰了。

  现在他解决了功法上的弊端,很快就可能彻底踏入“真形”的范围。

  往后几十年里,他必然是需要探索更高境界的,这本册子无疑能给他省去大量试错的时间。

  孟昭宣也没想到自己送出一本阵法心得,又换回一本书来,失笑之间,忽然脸色微动:“送给‘我们’,听着怎么有点像是临别赠礼?”

  “就那个意思。”

  苏寒山走到栏杆边缘,透过云雾,遥望远处宫城、闹市的轮廓,“我今天就要回家了,包裹都准备好了,留给他们的道别信,也都送到他们房间里了。”

  “大家都是习武之人,爽快磊落,手头上又都有事要忙,也不用特地聚起来,搞什么当面送别。”

  李秋眠待在皇宫里还没回来,张叔微给他送了好几批需要定时解毒的药丸过去,看那个量,估计也不是要给皇帝一个人吃。

  陈守之和沈巍然伤得很重,毕竟也需要药王院的人照看。

  扶摇山跟官府紧密合作,吞并旷古堂的产业,最近更是忙得如火如荼,上上下下,本来管事儿不管事儿的,都活动了起来。

  连伤还没好利索的司徒中夏他们,都不常能待在总坛。

  对他们来说,这只是家国复兴的间奏,吞并掉旷古堂之后,粮草军备彻底充足,边境大军,也将同步接收豫州故土。

  而对苏寒山来说,这已经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尾声了。

  “这么说,现在除了你,反而只有我是最闲的。”

  孟昭宣前天刚完成淬炼尾椎的事情,昨天还在适应调养,确实还没有什么事分派到他身上。

  “既然如此,我们去城里逛逛吧。”

  孟昭宣环顾四方,提议道,“你到了临安城这么久,要么练功,要么作战,还没有好好出去游玩过吧,今天趁这个机会,我去带你看看临安的风景名胜,尝尝最受赞誉的几间食肆。”

  苏寒山本来就有这个想法,一拍即合:“好啊,我回去拿下包裹。”

  他说是去拿包裹,其实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,手上也没提什么包袱,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更高更壮了一些,披了一件显得极为厚实的外袍。

  孟昭宣一眼就看出原因,却也只当是年轻人的特殊癖好,淡笑不语。

  原来这件袍子,内部缝了很多口袋,塞满了秘籍、药方、丹药和金叶子。

  淬炼身体各个部位的秘诀,苏寒山早就记熟了,但那些都属于是内功,而他这件袍子里面携带的秘籍,有很多是在招式上别出心裁的武林绝技。

  如果真能成功带回去的话,就算自己不练,给武馆里的同门修炼也是好的。

  药方是张叔微整理出来的,对习武之人最有用的一些方子,苏寒山也背了一遍,才收起来。

  成品丹药和金叶子,则是来自扶摇山最近的缴获。

  就这么一件外袍,重量接近三十斤。

  好在外面的人也不熟悉苏寒山的身形,最多觉得这年轻人长得挺壮,不会过多侧目。

  孟昭宣做向导,带着他下了扶摇山,顺水而行,四处游玩。

  临安会被选为皇城,正是因为历史上素有渊源,地理水文,得天独厚,许多名胜古迹,可以上溯至汉唐之时。

  正所谓,东南形胜,三吴都会,钱塘自古繁华。

  烟柳画桥,风帘翠幕,参差十万人家。

  云树绕堤沙,怒涛卷霜雪,天堑无涯。有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。羌管弄晴,菱歌泛夜,嬉嬉钓叟莲娃。

  千骑拥高牙,乘醉听箫鼓,吟赏烟霞。

  他们两个闲游到日暮时分,西方暖阳,悬挂山间,满天灿烂霞光。

  苏寒山看了看手腕上的印记,估摸着再有片刻,时辰也快到了,就提起找家酒楼,吃点东西。

  孟昭宣正准备挑选一家,忽然听到右前方有间酒馆里面,传出一阵哄闹的声音,隐隐夹杂着“孟元帅”的字眼。

  各方宗师齐聚庄园的那一战,足足有数千人参战,又牵连左相等人的府邸,动静闹得实在是太大。

  就算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天,依然是整个临安城里,人们最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情。

  酒馆交谈,提及孟元帅,实在不足为奇。

  但苏寒山凝神一听,发现里面似乎在谈论别的事情,心中有些好奇:“就那家吧。”

  两人进门之后,终于明白众人哄闹的原因。

  原来这酒馆大堂里面,居然有人摆出一张香艳的屏风。

  屏风上画的,似乎是一座宫廷中的景象,诸多女子头戴金钗,身穿锦缎,衣衫不整,旁边另有一群身着盔甲、腰配长刀的军汉。

  “……大半个月前那场火,把我家的墙都给烧黑了半边,金国的蛮子灭国之后还这么嚣张,实在是丧尽天良,可以想象,当年我们的先人所遭受的欺辱了。”

  只见一个两颊酡红、明显已经喝醉的富家翁,站在那屏风旁边大声说道,“但正所谓善恶有报,天道好还,孟元帅灭金的时候,杀的那些王公贵族人头滚滚,连那些皇后嫔妃,都要被咱们大宋的军爷享用。”

  “我这面屏风,就是前两天一位奇人,跟我一起痛骂金国,同仇敌忾,看我有缘,只收了三百金,赠予我的。”

  “屏风上的图画,是当初随军的画师描绘下来的,孟元帅率人攻入金国皇帝后宫中的场景。”

  醉汉在那里指指点点,“你们看啊,这就是金国皇后,这个是贵妃,这个是公主……”

  大堂里的人哄笑不已,有几个泼皮闲汉,更是叫道:“想必皇后一定是归了孟元帅了,不知道贵妃公主们,有没有分润给小兵。”

  “废话,就算没有贵妃公主享用,金国都城里面那么多大户人家的妙人儿,也够军爷们分润了,还有大把的金银,大群的牛羊啊。”

  有人眼尖,瞧见那屏风图画旁边,还绣了许多唱词,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。

  苏寒山脸色微妙,看了看旁边的大元帅。

  “我岂会纵容部下胡乱烧杀抢掠?那不就跟敌国蛮子一个德性了吗,即使诛拿敌国官员,抄家收产,也是要讲究章程的。”

  孟昭宣哭笑不得,低声说道,“再说当初,金国后宫嫔妃基本都遗留在汴京,而我们一路追赶金国皇帝直至蔡州城下,我根本就没进过他们的宫廷。”

  “我看那几句唱词,也绝非军中画师的笔触,更似是那些投了蒙古的儒生弄出来的东西。”